75、兩生相思(1 / 2)

() “想好好活在世間, 為何這般辛苦?”鳴鸞輕聲問道。

懷柏沒有聽見。

她枕在鳴鸞腿上, 雙眸緊閉,安然地睡著, 看起來柔軟香甜,像一隻香噴噴的豆包。

鳴鸞不知為何心中竟湧出這樣的比喻。

小時候她躲在村長窗後, 透過縫隙偷看著歲寒娘做豆包。雪白的麵, 裹著軟乎乎香香甜甜的豆沙,揭開鍋的那刻, 白白的香氣在屋子裡翻騰, 從窗戶間隙裡冒出一點點。

天寒地凍的,她蹲在牆角,吸著那一絲漏出的香氣,覺得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歲寒捧著豆包走出屋, 一眼就看見她, 笑了笑,把豆包掰下一小片, 扔到地上, 用腳踩幾下踢到她麵前,“想不想吃啊?”

雪白的麵皮變得灰撲撲的,上麵沾滿砂礫土灰。佩玉撲過去把那臟兮兮的豆包撿起,分成兩半,一半被她狼吞虎咽塞在嘴裡,另一半拿回牛棚給娘親吃。

可那實在是太少了,佩玉還沒嘗到什麼味就已經吞到了肚裡, 粗糙的砂礫磨著她的喉嚨,一絲絲泛甜的血腥味在嘴裡蔓延開,她滿嘴是血,卻吃吃地笑了,想著如果能再吃一塊,就算馬上死也沒什麼了。

想起這樁舊事,鳴鸞輕輕笑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記起過佩玉了,那個藏在她心底、乾乾淨淨的孩子。懷柏睡在她的身上,毫無防備的樣子像一隻香甜柔軟的豆包,鳴鸞很想將她拆之入腹,又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她。

她閉上眼睛,在懷柏溫軟的唇上輕輕點了下,記憶裡的甜味越過許多光陰,重新填滿她空蕩的胸腔,鳴鸞第一次湧出這樣深切的渴望,想擁有一個人、占據她、渴求她。

鳴鸞的呼吸熾烈而顫抖,手按著懷柏的肩,過了一會,慢慢將唇移開,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抬頭看著滿天星河,如困獸般走投無路。

年幼時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豆包,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她本不想做一個壞人的。雖然從小生在地獄,但教化她的卻是花娘,那個在她看來天仙一般、美麗又善良的女人。她想像花娘一樣,吃得上熱飯熱菜,也能總是笑著向其他人傳達善意。

她本來是想做個好人的。

默默承受許多苦難,眨眼就忘卻,被恩澤一丁點甘霖,便想加倍還給這個世界。

鳴鸞此刻想起以前那微末又虔誠的心願,隻覺得像一場幻夢,不覺可笑,隻是悲涼。

懷柏的睫毛顫動幾下,慢慢醒過來,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她的臉微微紅了,拿著遮住鳴鸞的眼睛,道:“看什麼?不許看啦。”

鳴鸞握住她的手腕。

懷柏道:“你做什麼?”

話沒說完,手被人拉著往下,手背被輕輕吻了一下。

“你該蓋住我這裡,”鳴鸞說:“不然我總是想親你。”

懷柏又羞又惱,飛快把手抽回,道:“登徒子!”

鳴鸞低聲笑起來,纖纖玉指放在自己唇上,還在回味方才的味道。半晌,她笑著對懷柏說:“你是甜的。”

懷柏瞪了她一眼。

兩人遊曆至西山一座小城,街頭掛滿黑色的燈籠,家家戶戶門前放著果蔬、米酒、白飯、糕點等祭品,許多戴著詭異麵具、身披白床單的人排成隊列載歌載舞、招搖過市。

懷柏在這個古裡古怪的小城找不到一絲邪氣,詫然問:“這是什麼?”

鳴鸞笑道:“他們在過節日。”

“節日?”

鳴鸞點點頭,“這叫轉生節,是慶祝死亡和輪回的節日,這裡的人覺得死與生本為一體,無生無死,無死無生,慶祝死亡,也就是慶祝新生,故而每年十月便會舉城歡慶。”

“無生無死、無死無生?”懷柏喃喃,“這裡的人對生死真是豁達。”

鳴鸞對這座小城印象很深。

這是唯一一座她沒屠城之地。

前生她漫無目的地在人間遊走,見村屠村,見城屠城,所經之處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有若人間地獄。偶然來此時,正逢轉生節,那些人歡欣鼓舞,對著蔓延的鮮血毫不畏懼,一邊跳著舞一邊迎接死亡,實在敗興。

這些人發現她們,圍著她們唱歌跳舞,一個戴著惡鬼麵具的人遞給懷柏一張骷髏麵具。懷柏接過,好奇道:“他們怎麼不給你?”她看了鳴鸞一眼,登時明白過來——

這人一身是黑,與這個地方頗為相稱,不需要什麼麵具。

“這些擺在門口的糕點是什麼?”懷柏戴上麵具,好奇地張望。

鳴鸞道:“這是為死去的親人準備。街頭的那些,”她指了指,“是給世上沒有親人的孤魂野鬼的,讓他們能享一頓美餐。”

“你這都知道?”

鳴鸞微微勾唇,“我去過很多地方。”

有些大能喜愛在洞府苦修,有些則喜歡遊曆天下,懷柏並不奇怪,隻是對這人愈發好奇。“你是聖人莊長老嗎?他們便奉行讀萬卷書、行萬裡路。”

鳴鸞搖頭,“雖然行過萬裡路,可我卻並不喜歡讀萬卷書。”

懷柏笑出聲,彎彎杏眼蕩漾著燦爛的暖陽,“那你師承何處?”

鳴鸞也笑了下,“一個富貴閒人。”

“怎樣的富貴閒人,才能教出你這樣的人?”懷柏道:“如果有機會,真想拜會一番。”

鳴鸞說:“她已經死了。”

懷柏怔了一會,麵上笑意一掃而空,“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

“無事,”鳴鸞負手看著滿城歡慶,道:“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我並無……傷心。”說到傷心時,她稍稍遲疑一下,側頭看著懷柏,又釋然地笑出來,勾住她的手,問:“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物,可叫黃泉倒流,亡者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