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啊。”湯老頭終於勇敢的牽起老太太的手,比量著道,“俺去讀書的時候,你才這麼高,小不點呢。”
“恩,對,對。你跟俺說,等你回來給俺帶好吃的。”
為了這一句話,她等了一輩子。
至此兄妹再也沒有相見過。
旁邊的人看傻了,這個世界有這麼小嗎?
“你彆哭啊。”湯老頭讓楊老太彆哭,可是自己的眼淚水卻是止不住的下來了。
“你後麵怎麼就沒有消息了?俺娘合眼的時候,還在念叨你有沒有回來呢。”
“額的娘啊。”湯老頭被這一句話激的眼淚婆娑,最後像個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阿對不起阿娘啊,都沒看到她一眼啊。”
“哥,彆哭啊。”楊老太太也激動的喊出了哥哥這個稱呼。
“阿從學校出來後,就去當兵,沒走過順路,一路背運啊,今天跟這個大帥,明天跟那個大帥,誰給發糧跟誰打仗,今天輸,明天贏,後來儘是敗仗,恨不得爹媽少生了兩條腿,跑路都來不及,哪裡還能得空回家啊!”
事情要是逼著一個人走上哪條道兒,他就非去不可,就象火車一樣,軌道已擺好,照著走就是了,一出花樣準得翻車。
兩個人抱頭大哭,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兩個人會在此相遇。
“老了,老了,都不認識了,俺記得你走的時候,身量也不高,也沒胡子,也沒白頭發,更沒這麼多的皺紋。”楊老太太的手不停的在湯老頭的臉上摩挲。
湯老頭道,“那會你才七八歲,俺也才十來歲,誰能想物是人非啊!我這兩年都儘想著回家看看,可是我這身體不允許啊,兒女也不準,就怕撂在半路上,連個埋得地方都沒。”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十來分鐘。
最後楊老太問道,“那你咋跑這旮旯來了?”
湯老頭道,“民國38年,老蔣撐不住了,跑了,俺們這些小兵小將也得跟著跑啊,跟大部隊失散,又沒去台灣的能耐,幾個老夥計一商量,就脫了一身皮,懷裡揣著槍進香港來了,那會香港正是發展期,亂啊,但是容易糊口,俺仗著會油坊的手藝,與其它幾個人拚了點錢,開了油脂公司,咱是死人堆出來的,天不怕地不怕,敢拚敢闖,後來做了上市公司呢。”
楊老太太聽不懂什麼上市公司的詞彙,但是從口氣裡能感覺到哥哥過得不錯,擦了把眼淚,笑著道,“那就好,那就好。”
“現在倒閉了?”李和從始至終都沒有插話,這個時候倒是忍不住插了話,他認識湯老頭已經有不少年了,絕對是算不上富貴,何況他閨女上學的時候還總要出來賺點外快。
湯老頭歎口氣道,“有句話,恩愛夫妻不到頭,共患難易共富貴難!這人啊,要是都奔著填飽肚子的目標去的,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怎麼都能對付著,可是要是一同發跡了,誰還能想著餓肚子的時候,都是吃飽喝足的,有力氣跑了,各有各自的追求,誰還想原地待著,自然是你往東,我想往西,這矛盾就出來了。我念著這麼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自己出來了,分了點錢,兌了一個麵館,日子也還可以。”
“沒想過報仇?”李和讀出了一種陰謀的味道,絕對沒有湯老頭說的那麼簡單。
湯老頭搖頭,“都這年齡了,還有什麼好爭的。”
楊老太把楊學文喊到身前,當著湯老頭的麵,切切實實的喊了一身舅爹。
“好,都挺好。”湯老頭摸著楊淮的腦袋道,“你說這怪不怪,這孩子我初見著就覺得親,說不好的親,想往骨頭縫裡去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