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和聶音之同為桑無眠座下親傳弟子,平日裡一起修煉,他身為師兄,在桑無眠忙於宗門事務時,還肩負著指導聶音之劍術的責任。
按理來說,在桑無眠隕落後,他應該是雲笈宗內最了解聶音之的才是。
然而孟津說來說去,也隻知道一些浮於表麵的東西,比如聶音之的驕縱,她是如何不肯舍棄口腹之欲,練劍時又是如何偷懶躲閒。
在春日裡,帶著她身邊的小丫鬟放紙鳶,自己做的紙鳶飛不起來,便把不知去哪學來的符咒畫到紙鳶上,紙鳶飛是飛起來了,卻在仙山上空燃起了一場大火,火順著靈氣蔓延,把雲笈宗的護山大陣燒得尖叫。
類似這種大動靜的禍事,她不知闖過多少回,入門五年,卻怎麼都洗不去紅塵牽絆,把凡塵裡的俗氣都帶進了仙山內。
這些事跡,隨便找一個內門弟子都知道。
顏異擺擺手打斷,再細問他,關於聶音之的喜好,平日相處中的細節之類,孟津就答不上來了。
說到底,他隻想從聶音之身上看到他想看到的,隻想看到她與蕭靈相似的麵容,隻想看到她練劍時酷似蕭靈的身姿。
那些會彰顯聶音之這個人的獨特之處,他甚至會刻意去忽略,除了類似火燒護山大陣這種會被無數人提及,他實在忽略不了的事。
柳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自從知道聶音之是株法修的好苗子,又被雲笈宗這樣糟蹋後,她就有點壓不住心裡那點不待見了。
“就算養隻小貓小狗,日子久了也知道它是喜歡追蝴蝶呢,還是喜歡刨泥巴,更何況是個人。”
高台上的修士都朝柳樺看去,表情各異,她耳邊傳來一聲低語,“柳師姐,你的比喻實在不太恰當。”
柳樺回過頭,什麼都沒看到,隻看到沉音閣少主常尋春尷尬伸長的手臂,看那翹起的蘭花指,大約隻敢捏著餘搖清的袖擺邊兒。
常尋春是這座高台上輩分最低的,他爹正在閉關,被老爺子一聲令下,趕鴨子上架,趕來此處增長見識。
常少主心裡苦,顧絳凶名一朝之間傳遍修真界,萬一打起來,他就可以去黃泉增長見識了。常尋春很懷疑他爹娘是不是背著他,又在外生了個同父同母的私生子,不然為何急著想要掐死他這株獨苗。
他娘是這樣安慰他的,“放心吧,千年前的修真界大能無數,魔頭都能殺得正魔兩道聞風喪膽,他若想再來一次,你就算躲在沉音閣,爹娘也護不住你。”
何其有道理。
沉音閣門內大多都是侍弄風雅的音修,不擅長打打殺殺之事。屬於已經喪失鬥誌,坐等被滅的仙門之一,但因為自己勉強躋身修真界七大門派末尾,死撐麵子不敢像那些小門小派一樣坦然承認罷了。
常尋春聽了聶音之以往的豐功偉績,又看了鏡中畫麵,對她甚是佩服,說道:“聶姑娘如此不同凡響,看上去與顧絳兩人情投意合,若是能感化魔頭,實是修真界之大幸。”
眾人憶起鏡中畫麵,神情一言難荊
元明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太上長老擺手,令孟津退下。
孟津躬身行禮後,轉身離開,他偏頭朝著明霄峰後殿望去,神識卻不敢放出去,隻縈繞在身周。
像他這樣隨時神識外放視物也是很危險的,尤其明霄峰上聚集的都是各大派的修士,所以並不敢輕易擴散出去。
他傷勢初愈後,就來找過蕭靈,可惜師姐不願意見他。
孟津聽荊師叔說,蕭靈不願意離開明霄峰,想來她還眷顧著自己的洞府。
這裡有太多他們曾經的回憶,每一處景致都有他們過往的身影,在過去十年裡,孟津曾無數次地進入這裡,靠著這些熟悉的景物紓解心中思念。
他和桑無眠是一樣的,需要這個地方,所以師尊給了他進出明霄峰的權限。
知道蕭靈還活著後,孟津沒有一刻不希望能跟靈靈師姐重溫過往歲月,隻可惜,因為這一場慘烈的變故,師姐連明霄峰這最後的溫暖淨土都被毀了。
師姐不願意見他,也是應該的。
孟津深恨自己的無能,若他細心一點,察覺到聶音之的居心,或者他再心狠一點,在聶音之用如意劍劈向明霄峰禁製那一日,就將她殺了,也不至於走到如今這樣的境地。
那明明是大師姐的如意劍,卻劍指向大師姐的故居。
孟津抬手摸自己眼睛,指尖觸到冰涼的麵具,狠狠咬了咬牙,這個仇他一定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啾啾。”
一聲清脆的鳥啼傳入耳中,孟津神識一動,那半張臉上猙獰的神色驀地一鬆,隻見一隻拳頭大小的小白鳥撲騰翅膀飛入他的神識範圍內。
孟津在小白鳥身上感覺到蕭靈的氣息,所以未加防備。
“靈靈師姐?”他攤開手,小白鳥乖順地落到他掌心,在他手心啄了兩口,展開翅膀往後殿方向飛去。
孟津大喜過望,快步跟隨小白鳥跑去。
明霄峰上的殿宇長廊孟津走過無數遍,即使不用神識探路,他都能知道哪裡有台階,哪裡需要跨過門檻。
蕭靈住在後殿最偏僻的一棟閣樓裡,她站在二樓的木欄旁,一襲灰白色的衣裙,眼上覆著白紗,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像一卷褪色了的畫,刺得他心中泛起綿密的痛。
他壓抑著心中翻湧的情緒,開口的時候,聲音乾澀,“師姐。”
蕭靈低下頭,“孟師弟,你方才在前殿說的那些……”她頓了頓,繼續道,“關於聶音之放紙鳶這些事,可以再同我說說嗎,我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