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音之有那麼一瞬間, 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旁的念頭都擠不進來,滿腦子被“身飼萬魔, 拯救蒼生”塞滿,隻要從這裡跳下去, 她就可以修成正果, 不曆雷劫, 得道飛升。
這個誘惑對她來說,太不值一提了,還不如魔頭對她勾勾手指的誘惑力大。她對飛升一點也不向往, 她隻想抱著魔頭睡覺。
聶音之嗤笑一聲, 想要甩開被強塞入腦海的念頭,但下一刻,她的意識就和身體剝離,她不受控製地躍上護欄,成了任人擺布的傀儡。
在絕對的權威和力量麵前,就連她的心意都能被扭轉, 那些屬於她的私心被一點點抽走,對蒼生萬物的憐憫和大義被灌入她小小的心臟。
聶音之一瞬間恍惚聽到了洪鐘鳴響,她看到了一些幻象, 四大宗門分崩離析,無數仙家寶地和秘境崩塌, 在天災麵前, 不論是凡人和修士都成了洪流裡的螻蟻。
這是天道規則第一次被打破的後果, 天道塞給了聶音之太多她無法理解的東西,讓她被迫意識到,她如果不從這裡跳下去, 世界可能會二次崩塌。
聶音之腦中幻象一變,她站在了一座花園裡,花園裡種滿了她最喜歡的海棠,現下已經過了花期,隻剩花園中間那棵巨大的海棠樹還開著花,這棵樹下埋著靈石,每三旬一換,使海棠花開不敗。
樹下支著一個秋千,這是聶音之最喜歡的地方。
聶音之聽到阿浣的聲音,朝著這裡而來,“也不知道小姐怎麼樣了,我聽守在這裡的一個臭劍修說,小姐離開雲笈宗很久了,怎麼不回家呢?”
“你不是最討厭雲笈宗那幫子道貌岸然的修士了?”澄碧問道,她圍著海棠樹轉一圈,剪下幾枝花開得正盛的海棠枝,插進阿浣抱著的花瓶,兩人一起往主院走。
阿浣抿抿嘴,“我是討厭啊,竟然拿我們小姐當替身,那個叫蕭靈的也配?”她頓了頓,“不過那個劍修他什麼都不知道,聽說閉關百多年了,是被硬拉出來乾活的,難怪成天表情都那麼臭。”
聶音之噗嗤笑出來,一看阿浣的表情就知道她春心萌動了。
兩人對她毫無所覺,澄碧回頭仔細打量阿浣片刻,提醒她道:“阿浣,那些修士守在這裡,是想將聶家上下當做籌碼,拿捏小姐,更何況仙凡有彆,若是動心,最後吃苦的隻會是你自己。”
澄碧向來沉默寡言,罕少說這樣長的一段話,阿浣沉默片刻,嘴硬地嚷道:“你胡說什麼呢,我找他隻是想打探小姐的消息,一百多歲的人都可以當我太丨祖爺爺了,我才不喜歡那麼老的。”
兩個人走到主院,便收了音,將花枝修理漂亮,打算抱進屋裡,被人橫插一腳,“巧了,丫頭,來,把花給我吧。”
聶音之快走兩步上前,看到來人兩鬢夾雜的白發,心中一澀,“爹爹。”
阿浣小聲嘀咕,“老爺可真會借花獻佛。”
她爹笑了笑,捉著花瓶細小的頸口,從阿浣手裡搶過花,快步朝裡走去。聶音之也疾步追上,迎麵撞上拂簾出來的母親。
母親看了一眼海棠花,抱進懷裡,將聶父拽進內間,焦急道:“怎麼樣?那些仙家肯透露一點消息麼?音音是不是真的進了萬魔窟?仙家門派全都聚集在那裡,難不成是要圍剿她?她身邊那個魔尊能不能護得住她呀?”
“你彆著急,有這些修士在,便說明音音沒事,要是哪天他們撤走了,或是……覺得我們沒什麼用處了,那才不妙。”她爹歎息一聲,“音音離我們太遠了。”
母親眼淚止不住掉,懊悔道:“早知如此,就該將她留在我們身邊,就算短暫,也是幸福安康的一生,哪裡用得著受這些苦,擔這種惡名。”
“你瞧瞧,你去花園澆一瓢水都能淹死幾隻螞蟻,音音能成為那扶搖直上的雲端人,又何苦將她束縛在凡塵裡,與我們這些朝生暮死的螻蟻為伴。”聶父將她攬進懷裡安慰,“音音有她自己的造化。”
聶音之心裡難受得慌,想要像從前那般擠進他們懷裡,可惜父母根本看不見她,也感受不到她,不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都無人察覺。
周遭的景象忽然一震,桌上的花瓶“嘩——”一聲摔落,緊接著地動山搖,父親抱著她母親跌跌撞撞往外跑,外麵的天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天塌地陷,四季顛倒,烈陽和暴雪同處於一片天幕下。
守在聶家的正道修士急匆匆地救人,又被半空紊亂的罡風打落,聶音之被迫從父母身邊被扯離,視野不斷拔高。
在她眼裡,大地龜裂,房屋傾塌,遭殃的不止聶家,整個水鄉都在往下坍塌,掙紮求生的人群被磚土掩埋,她聽到無數人的嚎哭,聽到父母帶著泣音,喊她音音。
——你看,犧牲你一個人,可以挽救這麼多人,包括你的親朋故舊。
——而且,這根本算不得犧牲,隻要你完成使命,便能得道飛升。
——如果一切順遂,本不該是由你來完成這個使命。是你打破了既定的宿命,種因,得果。
這些景象和念頭一浪接一浪地往聶音之腦海裡灌,將她逼得根本無法思考,隻能跟隨腦海裡循循善誘的念頭,心甘情願地往下倒去。
墜下玄塔的時候,她聽到封寒纓的大叫,她聽見了,腦子裡卻一時片刻處理不了,做不出反應,屈指劃開手腕時,連痛覺都沒辦法及時感知到。
手腕上裝著五色露的珠子被劃斷,和鮮血一起從她手上飛濺出去,撞進一縷魔氣中。
聶音之被蜂擁而來的魔修淹沒之際,先被黑紅交織的魔氣裹入當中,她眼前驀地一黑,血月影蠶繭似的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冰涼的魔氣擠壓著五色露往她手腕上纏,又被她的血立即化作靈氣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