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音之父母都是凡人, 對修士來說,凡人的壽命其實很短暫,就算有一些靈草靈藥溫養, 也不過百來年的壽命。
這過一日少一日的時日, 對聶音之來說, 便顯得彌足珍貴,所以她與顧絳成親後便一直留在沅州城裡陪著父母,如同凡間小夫妻, 日子流水一樣慢悠悠地流淌。
顧絳這個大魔頭意料之中地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懶惰如他,在與聶家的親朋往來時, 還挺熱衷, 全然看不出來他是個曆史悠久的老魔頭,這讓一開始還對他抱持疑慮的聶父聶母總算放下心來。
聶音之那些表兄弟堂兄弟來找顧絳的次數多了, 她反倒有些心疼,替他回絕了那些拜帖, 帶著他去城外彆院避暑, 躲開家裡那些三天兩頭登門的親戚,想讓他好好睡覺。
聶家彆院建在城外山間,有很大的一塊地,周遭林木森森, 山泉叮咚,隻有這麼一座院落, 很是清靜涼爽,後山還有一個獵場。
聶音之未入仙門前,每年夏日都在這裡度過,家中學堂也被搬來這裡, 跟族中兄弟姊妹上午習文,下午就去跑馬打獵。
今年這宅子讓他們兩人給霸占了。
一到彆院,阿浣和澄碧就帶著彆院裡的下人去收拾,聶音之牽著顧絳的手,帶著他四處閒逛。
她指著一株高大的梧桐,“我六七歲的時候,玩捉迷藏,一個人哼哧哼哧爬上樹,躲進茂密的樹葉裡,結果在上麵睡著了,大家在裡外找翻了天,還以為我被山裡的豺狼叼走了。”
顧絳隨著她的話音想象了下,屈指彈出魔氣,凝結出一道小小的人影,趴在梧桐粗大的掛杆上往上爬,然後被這個畫麵逗得哈哈大笑。
“你那是人嗎?分明就是猴子!”
顧絳很認真道:“這是你。”
“???”聶音之氣得追著他打,“我再給你個機會,你想好了。”
顧絳躲了幾步,一揮袖打散那道身形,聽話地用魔氣重新捏出個小小人影,這下子看著還算有點人樣。
聶音之跳到他背上,趴在他耳邊,回憶道:“我那時候應該穿的窄袖的襦裙,紮了兩個小丸子,發髻上還吊著流蘇。”
顧絳回手托住她,將她往上顛了顛背穩了,血月影照著她的話音勾勒出輪廓,小小的暗紅色身影呈半透明,圓圓的小臉,魔氣凝聚的一雙眼眸仿佛帶有神光,虛虛實實的魔氣縈繞,如飄舞的羽衣。
聶音之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長這樣。”
“我猜的。”顧絳盯著那個身影,腦海裡閃過花燈瑩瑩的大街旁,那蹲著啃糖葫蘆的小人,對他來說,那不算太久遠的記憶,隻是因為太過尋常和無關緊要,所以沒有留下多深的印象,現在這段細枝末節的記憶突然翻出塵土,開出了花。
他唇角含著一點笑,“你還真容易走丟。”
“不是我走丟,是她們走丟了。”聶音之理直氣壯,白皙的手指靈活地掐了一個手訣,梧桐樹下的小人影突然蹦起來,提著裙擺一蹦一跳地在前麵領路,發髻上的流蘇搖來晃去。
顧絳背著她跟上前。
他們跟著那抹小身影逛了彆院的學堂,學堂裡還存著聶音之罰抄的詩文,從字跡歪歪扭扭到逐漸工整,可見她被罰的次數相當多。
之後又在聶音之軟磨硬泡中去了馬廄,去看她的小煤球,如今小煤球已經長成成年的駿馬,十分高大俊美,皮毛純黑,油光水滑,馬鬃被梳成長辮,昂首闊步,頗為威風。
一人一馬久未相見,小煤球打著噴鼻,在她身上嗅了許久才認出主人,興奮地跺著蹄子。
聶音之盛情難卻,決定帶魔頭騎馬兜風,“你看看它,今天要是不騎它一下,它會不開心的。”
“我看是你今天不騎它一下,你也不過癮。”顧絳無奈道。
聶音之翻身上馬,看了一眼天色,他們早上從家裡出發,到達彆院已是午後,又在彆院逛了許久,現在太陽西斜,但並無妨礙。聶音之眉開眼笑地對他伸出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這片馬場的儘頭是一片樹林,聶音之驅馬跑了一程,進樹林後就放緩了速度,沿著一條道慢悠悠往裡走。
小煤球還認識路,自動往密林深處裡鑽去,顧絳哪能還猜不到她想帶自己去哪裡,應該是同他的迷糓樹洞一樣的地方。
到了一個地方,兩人下馬,聶音之把煤球栓在樹上,牽著他沿著山壁尋找了一圈,找到了那個隱藏在重重藤蔓下的山洞。
“如此隱蔽,你以前是如何找到的?”顧絳簡直都能想象到她怎麼拂開藤蔓往裡鑽去的,膽大包天地也不怕遇上蛇鼠野獸,看來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她都很能折騰。
聶音之想了想,“好像是追著一隻野兔進來的。”
一入山洞,頓時一股涼氣襲來,這個山洞黝黑深邃,裡麵不見一絲光亮,不過有細弱的風穿過,兩頭是通的。
顧絳已經聽到了溪水嘩嘩的響聲,片刻工夫,兩人穿過山洞,拂開洞口藤蔓,眼前豁然開朗。
洞外是一片緩坡,坡上生著數不儘的野花,正是開得繁茂的季節,姹紫嫣紅的碎花從腳下鋪展開,一路延伸到底部的山泉,溪水上飄著零落的花瓣,幽深清澈。
聶音之快走兩步,在花叢裡轉了一圈,驚起紛飛的蝴蝶,“是不是很美?比仙山也不遑多讓了。”
顧絳的神色在夕陽下顯得十分柔和,眼瞳中映著粉裙紅帛的身影,頷首道:“嗯。”
坡下的溪水是山泉,聶音之熟練地脫去鞋襪踩進水裡,被冰涼的溪水激得一陣哆嗦,舒服地眯起眼睛,慢慢往深水裡踩去。
顧絳四處看一圈,靠到水邊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石頭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有些灼人,他半闔著眼,偏頭看著撥水的人。
聶音之的衣裙被全部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本就單薄的夏衫透出了裡麵圓潤的肩頭,她眉心的花鈿是今晨他用筆勾畫的,被水暈成了一團毛絨絨的花。
雪白的兔子從半空顯形,撲通一聲落進水裡,溪水的涼意立即漫入神識,驅走身體裡的暑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