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你這個混蛋,你對我做了什麼!”
莫度的聲音甚至都發出了破音的嘯鳴:“你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卡爾·莫度,在那一瞬間的魔力蕩滌而過之後,他身上的“不死性”突然消失了。
連接著他和地獄之主梅菲斯托的那根無形的蛛網徹底崩斷,再也無法為他提供魔力或者是不老不死的加護。
傷口不會再無止境地複原,靈魂也沒有了被地獄黑火所包覆的感覺。
斯特蘭奇喘著氣,狼狽地向前送出一劍,精準地刺入了卡爾·莫度的肩胛。
久違的疼痛和南極的寒風,終於讓這位曾經的大師兄陷入了徹頭徹尾的瘋狂。
“那本來應該是我的位置!”
目近眥裂的法師用顫抖的動作拿起生命法庭之杖,這是他曾經所獲得的殊榮,努力所得到的首肯:“阿戈摩托之眼和時間魔法,那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東西!”
我的魔力,我的位置,我的神造兵裝,理應由我來庇護的這顆星球。
他曾經一步一步虔誠地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峭壁上踽踽獨行,在神秘學孤絕的道路上上下求索。卡瑪泰姬從來不是什麼求學者的伊甸園,他摒棄了自己的過去,他曾經的爵位,特蘭西瓦尼亞的貴族身份,和曾經被俗世引以為傲的一切。
他相信那都是在這條道路上毫無價值的輜重,而麵向真理的求索,一定會渡他去至高至遠的,彆的什麼地方。
魔力灌注進武器之中,卡爾·莫度擺出使用棍法戰鬥的起手式,牢牢盯緊斯特蘭奇的動作。
隻要這家夥展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就能夠用這根長杖直接捅進對方的胸腔。
史蒂芬·斯特蘭奇同樣動作謹慎,他的魔力回路也已經因為長時間的戰鬥而有著微微的過載跡象,魔力沿著四肢百骸流動,化作手掌當中金色的闊口巨劍。
兩個人在同一時間動作,腳下的冰麵驟然開裂,他們從地麵戰鬥至半空,到了最後甚至都已經互相無法保持戰鬥的架勢,隻是無謂地像是更原始的什麼生物一樣互相廝打。
斯特蘭奇的手指仍舊顫栗著。
但是戰栗的十根手指握住劍柄,卻足夠將這魔力凝成的實體操縱得如臂使指。他最初來到加德滿都不過是為了尋求治療雙手的方法,而如今他的手仍舊是這副模樣,卻白白承擔了一大堆稀奇古怪又無比沉痛的責任。
冰麵猛然陡轉,維山帝的法師之間的戰鬥往往會引發空間相位的偏折。他們就像是在冰做的大型迷宮當中互相追逐,但每一次的攻擊都險之又險地瞄準著對方的要害。電光火石之間,如鏡的冰層上倒映出一閃而過的紅發。
費爾南多站在不被波及的位置微微閉著眼睛,似乎是剛剛的那一擊耗儘了他渾身上下的力氣,而魔浮鬥篷正絞儘腦汁地想要扶正對方的身體,再順便抵擋住零下三四十度的空氣之中侵襲而來的冷風。
生死交鋒之間,斯特蘭奇卻突然想要彎起嘴角。
這個表情極大地刺激到了莫度的情緒,兩人的戰況更加焦灼,但這個時刻,被時間加速著的至尊法師竟然卻有餘裕去思考些和戰鬥全然無關的閒事。
“有種東亞和南美都有生長的植物叫做酸漿(Physalisperuviana),還有彆稱叫做‘鬼燈’,雖然尋常的版本裡是一種營養豐富也有藥用效果但算不得多好吃的植物,但如果是生長在靈脈豐沛的地區,偶爾也會有能夠作為魔藥學材料的亞種。”
那是一個非常尋常的下午,寫完作業之後的大魔法師終於“勉為其難”地想起來自己還有著教導後輩的職責,瞥見斯特蘭奇正在看《藥草學與煉金術》,就著他正在看的章節即興來了這麼一段:“普通的鬼燈可以用來治療咽喉痛,也能夠紓解毒素,治療疔瘡和丹毒,但是如果是那種能夠用於魔術煉金的版本的話,在此之上,有能夠乾涉人體魔術回路的功效,根據配置的藥劑不同,可以達到疏通、修複、緩解疼痛乃至於破壞的效果。”
這書上可沒寫,斯特蘭奇不疑有他地在那本線裝書上貼了一張用於批注的小紙條,刷刷補上了對方的說法:“可是魔術回路的灼痛我記得是直接作用於靈魂的,泛用鎮痛藥物都應該對此無效才對。”
“唔,所以說這就要涉及地脈走向之類的問題了,野生的鬼燈一般廣泛分布於歐亞大陸,中國的好幾個省份也都有人為種植,那片土地上的道士()將這種地脈的走向稱之為‘龍脈’。”
又是一大堆的生單詞,斯特蘭奇已經對此感到麻木,一臉淡定地打開了穀歌翻譯。他是個神經外科醫生,對於藥學的了解不算很多,而各地地方草藥的了解就更少,完全是行業之內細分出來的隔行如隔山。
“唔,這方麵的知識光看書也沒什麼用,下次抽空帶你一起去實地考察吧,采摘和配藥,如果想吃的話也可以買一點嘗嘗,算是咱們這邊比較罕見的水果。”
說話的時候,費爾南多的距離和他貼得很近,大魔法師毫無自覺,呼吸撲打在頸側,紅色的長發垂直桌麵,在寫了一半的羊皮紙上微微打著旋。
這也太近了……斯特蘭奇有點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等你期末考試結束,聖誕假期的時候可以去,反正我記得那邊聖誕節是不放假的。”
“好的——”
對方拖長了音調,翻出手機來給自己的日程表上增添新內容,一邊寫一邊隨口問道:“說起來,你後悔嗎?”
“什麼?”
話題跳轉得太快,斯特蘭奇一時半會兒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紅發的魔法師坐在桌子上,長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一半的書頁。
“成為至尊法師,如果你因此而覺得後悔的話……”
人一生也不過百年而已。
他記得自己當時隻是笑了笑,表示他現在的情況根本沒得選,而如今維山帝的劍在手中持續不斷地蜂鳴,在不斷錯動顛倒的世界當中,不會有一個人劃出魔法的加護,說著“彆的都不用管你朝著前麵跑就對了”。
再度回想起那個提問,之後的一切答案都會變得非常簡單。
——是願意的。
甚至,這個答案簡直可以說脫口而出,比他自己預想的反應是金還要迅速得多。他當然也和任何一個平凡人類一樣渴求著世界的和平和安定,但成為一個法師和拿起阿戈摩托之眼不再是一個迫於無奈的選擇,起碼一個至尊法師的力量,足夠從任何什麼危險的東西手裡救下一個人。
想要拯救的東西從一個人到一個世界,再從一個世界收束回那個人的身上,魔力填充進維山帝之劍裡,就像是將子.彈滿滿當當地押入彈.匣。金色的劍劃破空間,在這由冰雪所構築的、不斷顛倒和變動的世界當中劃出一線裂痕,而裂紋的背後傳來濃鬱的硫磺味兒,以及熊熊燃燒永不熄滅的黑火。
“我不會殺你。”
斯特蘭奇握住手中的劍,一字一句地說道:“但你也已經無法長久地生活在如今的這個世界當中。”
“等等,你在開什麼玩笑,你——”
聯通現世和地獄之間的壁壘被金色的魔力所切分開,斯特蘭奇的力量推擠著莫度朝著那劃出縫隙的空間裂痕中陷落下去。
“你的靈魂已經歸屬地獄,歸屬梅菲斯托,這是你應得的代價,莫度。”
聯通手指的蚓狀肌部位已經被磨礪得破皮出血,而斯特蘭奇握劍的手沒有絲毫的顫動。
石破天驚的一劍裡,魔力像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洪流。
“——下地獄去吧!”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費爾南多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兒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