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後院山牆底下,有棵漆樹。

薑雲滄臨去西州前找過他,惡狠狠道若是他將來負了薑知意,必定把他碎屍萬段。

除此以外還說了許多瑣碎細小之事,諸如薑知意愛吃什麼愛玩什麼,生病時該如何照顧等等,說的太多,他心不在焉,並沒有記住多少,可有一件,他是記得的。

薑雲滄說,意意碰不得漆樹,碰一下就會長紅疹,必須用桑葉煮水來洗。

沈浮盯著薑知意:“你的風疹,是因為摸了漆樹。”

他看見她的臉突然失去血色,她死死攥著拳,攥得手指上的骨節都發了白,她抿著嘴唇,說不出一個字。

線索迅速在腦中串連,她不會無緣無故自討苦吃,她趕在朱正來診脈時弄這麼一出,是為了關門閉戶,阻礙視線。

白蘇說,那天所有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屋裡暗得很,夫人堅持要隔著帳子診脈。白蘇又說,診脈時夫人的被子動了動,看著就好像裡頭還有彆人似的。

線索迅速連成一張閉合的網。她摸漆樹起了風疹,她以此為借口關閉門窗,躲在帳子裡診脈,她的丫鬟躲在被子裡,伸手替她診脈。

她費儘心機逃避診脈,因為她瞞著他,有了孩子。

沈浮上前一步,想要開口,薑知意搶在了前頭:“不是。”

她聲線很穩,依舊是平日裡輕柔低緩的調子:“你弄錯了,我沒有碰漆樹。”

沈浮沒說話,他低頭看她,眼尾上揚著拖出雙眼皮深深的痕跡,揚進漆黑的鬢角裡,冰冷沉默。

薑知意徹底冷靜下來。

他必定是抓到了什麼把柄,這才突然發難,他從不辦無把握之事,他開口來問,便是已經知道了答案。

可她決不能認,她還有孩子,她的孩子還需要她來保護。

捂住小腹,用手心的熱緩解著疼痛,薑知意穩著心神:“我的確泡了桑葉水,那會子朱太醫讓母親叫過去了,我癢得難受,想起哥哥之前用桑葉煮水給我治好了風疹,就讓小善去摘桑葉,後院那個門離桑樹林最近,所以小善才從後院出去了。”

她並不怎麼會撒謊,她從小就很乖,從不說謊話,可哥哥說,有時候說謊也是保護自己的手段,她得學學。

哥哥教了她該怎麼撒謊,要假話裡摻著真話來講,半真半假,最難分辨。

桑葉煮水治疹子是真,小善從後院出去摘桑葉也是真,就連她是趁著朱正去正院時打發小善去後院也是真,沈浮既然知道小善的行蹤,必定是回來之前就查過,讓他繼續查吧,除非他能鑽進她心裡,否則,他休想查到她的真實意圖。

沈浮沉默著。他查過前天偏院的動靜,她說的,與他查到的都能對上,可她說的,是真相嗎?

沈浮揚聲:“小善進來。”

小善低著頭走了進來。

薑知意用餘光瞥了一眼。與她不同,她這兩天沒用桑葉水洗臉,她要留著讓臉上的疹子,以示她依舊病著,而小善這兩天則不停地用桑葉水洗臉,又塗著厚厚的脂粉遮蓋,除非洗掉脂粉細細檢查,否則很難發現還有疹子。

“抬頭。”沈浮道。

小善抬起頭,不安地看他:“相爺有什麼吩咐?”

沈浮銳利的目光掠過她的臉,看向耳後,停在脖頸處。哪裡有一個淺淺的紅點,他不是大夫無法確認,但模樣大小,很像薑知意臉上的紅疹。

沈浮看著那裡:“你也長了疹子?”

“沒有,”小善立刻否認,“這是蚊子咬的!”

肚子越來越疼了,在這緊繃到無法呼吸的關頭,薑知意突然有點想笑。

笑自己這該死的運氣。

十七、十八,十九歲,嫁給沈浮後總共逢上三次生辰,前兩次她盼著他在身邊,他卻一大早就入宮朝賀,夜深才肯回來,這一次,她根本不想見他,他卻突然回來,像審賊一樣,審了她這麼久。

薑知意彎著唇:“相爺到底在疑心什麼?審了我這麼久,如今連我身邊的人,也要審麼?”

“不必。”沈浮看她一眼,“我回來時,已命人去請朱正。”

升任左相之前,他在刑部,經手上百案件,自然知道審案既要攻心,亦要取證。

他了解薑知意,溫柔的表象底下亦有百折不回的倔強,他未必要與她爭辯,他隻要親自盯著她,再診一次脈。

薑知意聽清楚了每一個字,奇怪的是,她現在不怕了,隻是覺得小腹越來越冷,沉甸甸的直往下墜。

既然紙包不住火,大不了撕破臉鬨起來,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讓他傷害她的孩子!

“姑娘,”小善突然驚叫一聲,“你流血了!”

薑知意低頭,看見鮮血染紅寢衣,洇在褥子上,暗色的紅。

“相爺,夫人,”門外有人叫,“太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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