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2 / 2)

和離書,一式兩份,各留一份作為憑證。等薑雲滄作為中人簽字畫押後,這婚,就算離掉了。

心臟砰砰跳著,薑知意有些喘不過氣,頭也有些暈,也許是壓了太久的心事驟然拋掉,太高興了吧?

薑雲滄很快寫好名字按了指印,啪一聲,將其中一份拍在桌上:“拿走!從今往後,意意與你再沒有半點關係!”

沒有嗎?沒有,也好。沈浮一言不發拿起和離書,都辦齊了,一樣不缺,從此刻起,他與她便是陌路。

明明每個字都記得很清楚,卻還是將和離書從頭到尾,又看一遍。

她寫得很乾脆,沒有什麼一彆兩寬之類慣常的客氣話,她道,琴瑟不諧,均願和離。她竟是連一句客氣話也不想跟他說了。

眼前一時亮一時暗,傷口還在滲血,沈浮慢慢折好收起,最後一眼,看向薑知意。

她靠在椅背上,低著頭又用手撐著下巴,她似乎很累,累到支撐不住,頭突然垂下來,手軟軟落下,她閉著眼睛。

頭皮上猛地一脹,沈浮脫口叫道:“你!”

他想跑過去,薑雲滄比他更快,一把抱起薑知意,高叫一聲:“大夫,快找大夫!”

沈浮很快跑到跟前,頭皮脹得似要迸裂,胸口也是,他想看看她有沒有事,薑雲滄一腳踢過來:“滾!”

沈浮閃開了,靴底蹭到袍角,留下泥土的印子,他看見薑知意在薑雲滄懷裡閉著眼睛,這麼大的動靜,她始終沒有醒,可她不該沒有醒,那落子湯明明不會傷到身體,他明明都算好了。

“朱正,朱正!”沈浮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發著抖,前所未有的狼狽,“朱正!”

朱正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沈浮想說什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指著薑知意,朱正急急跑過去,剛要伸手,薑雲滄猛地將人撞開:“滾,誰要你這走狗!”

他緊緊抱住薑知意,大步流星往外走:“來人,給我圍住左相府,看住沈浮!”

親兵們得了命令立刻上前,丞相衛隊連忙對住,士兵們紛亂吵嚷著,沈浮踉踉蹌蹌往外追。

喉嚨裡湧起腥甜的滋味,傷口處似有鋼鋸,一下一下狠狠鋸著,沈浮擠過打鬥的士兵,黑夜裡看見薑雲滄的背影,他走得很快:“你聽著,若是意意有什麼閃失,我把你一刀一刀剮了,扔出去喂狗!”

閃失,她怎麼會有閃失,他明明籌劃得很好,他從來都是萬無一失,他怎麼會在她這裡有什麼閃失。

沈浮還在追,薑雲滄越走越快,越走越遠,有許多人從外麵湧進來,沈浮聽見領頭的太監宣讀謝洹的口諭:“宣左相沈浮、宣武將軍薑雲滄即刻入宮!”

理智告訴他應該停,可腳步收不住,隻是追著前麵薑雲滄的步子,直到太監拉住了他:“沈相,陛下有急詔!”

傷口似被這一扯徹底撕開,沈浮低眼,看見迅速擴大的血跡,聽見薑雲滄夾在夜風裡傳來的聲音:“回去稟報陛下,就說臣要先給妹妹看病!”

馬蹄聲一聲一聲,踏在心上,薑雲滄走遠了,太監突然驚叫起來:“沈相,你流了好多血!”

身後,薑雲滄的親兵和丞相衛隊還在爭鬥,林凝帶著仆從急急忙忙追出來,跟著是黃家的人,沈浮看見輕羅、小善還有劉媽幾個都夾在人叢裡,她們是她帶來的人,如今她走了,所有的一切都跟著她走了。

最後出來的是朱正,拿著藥想要為他處理傷口,沈浮眯著眼:“她為什麼暈倒?”

“下官不知,下官也很疑惑,”朱正忐忑著,“藥效應當慢慢發散,絕不至於讓人暈迷,需得診脈才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薑雲滄要找大夫,最好的婦醫就在眼前,可他的人,薑雲滄不會信。沈浮閉了閉眼,除了朱正,還有林正聲,他幾次幫她瞞下身孕,如果是林正聲過去,也許會有一線轉機。“你帶上林正聲,即刻趕去清平侯府,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今天我要知道結果。”

“下官是否先為大人處理傷口?”血從胸口漫到了腰間,大片大片陰暗的紅,朱正是婦醫,很少處理外傷,此時看見,隻覺得觸目驚心。

沈浮不想多說,胸口的疼漸漸開始腫脹,雙眼也有些看不清:“走。”

朱正也隻得走了,眼下,是傳旨太監在遲疑:“沈相的傷,是否先去處理下?”

“入宮。”沈浮啟唇,短短兩個字。

隊伍起行,傳旨太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暗自猜測。明明左相與宣武將軍是郎舅,怎麼兩個鬨成那樣,深更半夜打了起來?左相雖是文人,著實也是個狠角色,血流成那樣,包紮一下換了官服便要入宮,也真是不要命。

沈浮端坐轎中,傷口依舊是腫脹的疼,低眼一看,血又開始往外滲,不過官服是朱色,倒也看不出什麼。

這一刹那,他想起了薑知意,據說墮子時會流血,她……沈浮臉色更白一分,他陪著她,也是該當。

內宮燈火通明,謝洹在嘉蔭堂等他,緊鎖雙眉:“你的傷要不要緊?”

“無礙。”沈浮道。他甚至覺得,該再重些,再狠些。

“丞相遇刺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報給朕?”

本來是要奏報的,但那時,朱正來了,拿著她的脈案。是什麼讓他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一心隻想奪去那個孩子的性命,恐懼,還是厭惡?沈浮沉默著,許久:“擒到一個活口,加以審訊,或者有所收獲。”

謝洹在燈下打量著他,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泛著不祥的灰,他依舊如平常那般腰背挺直,儀態風度挑不出一絲毛病,然而傷成這樣還對自己如此苛刻,本就是件不正常的事。謝洹歎口氣:“朕若是知道你傷得這麼重,就不傳你過來了。雲滄呢,怎麼不見他?”

沈浮沒說話,太監代為稟奏:“宣武將軍著急為胞妹看病,向陛下告罪。”

“你夫人病了?”謝洹有些驚訝,“怎麼都趕到一起去了?”

不是夫人了。沈浮遲鈍的腦中久久回響,不是夫人了,從此天涯陌路,她與他再沒有半分關係。

血腥味兒越來越重,沈浮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甚至覺得聞到的,是薑知意身上的血腥味。她現在如何了?薑雲滄兩年不曾回京,又是深更半夜,上哪兒去請大夫?

謝洹在說公事:“朕剛剛接到消息,岐王已到城外,預備明天一早,戴枷進城。”

遲鈍的意識抓住最後一句,沈浮慢慢說道:“不可戴枷,岐王千裡探母,是為孝,岐王的身份,是為長,若是戴枷進城,會落人口實,不若恩準岐王卸枷,更能顯出陛下寬仁。”

“朕也是這麼想的,”謝洹點頭,“朕已命中書省擬詔,準岐王卸枷。”

“臣這去準備。”不等謝洹允準,沈浮轉身便走。藩王進京,相應的準備複雜繁瑣,針對岐王的調查還沒得出結論,刺客等著審訊,今夜隻剩下一個多時辰,注定是忙到無法分心去想任何事的一夜。

這樣,最好。他也委實不想多想,不想再反複糾纏此事了,這樣軟弱的自己,讓他厭惡。

沈浮走出嘉蔭堂,外麵是黑沉沉的夜,宮燈排成一列,逶迤伸向遠處,更遠是連綿的宮牆,隱在黑暗中的皇城。沈浮感到了山雨欲來之前最後的寧靜。

謝勿疑要進京,薑雲滄突然回京,丞相深夜遇刺。變故生於一瞬,而影響,卻是長久,難以預料的。在無數重大堂皇的事件之中,沈浮最後,最長久的思量卻是,她現在如何了,有沒有找到大夫?

沈浮停步,甩掉最後一絲情緒:“回官署。”

城中,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停住,薑雲滄屏著呼吸,顫抖的手伸出去,試薑知意的鼻息。

他感覺到了呼吸拂在指腹上帶來的暖意,這讓他凝固的心跳驟然跟著複蘇,薑雲滄抹了把臉,鼓足最大的勇氣,又去看她的裙裾。

乾淨的,沒有血。薑雲滄重重地吐一口氣,罵出了聲。

他並不曾成親,然而他麾下有很多成親生子的部下,軍營裡都是漢子,彼此之間說話肆無忌憚,於是薑雲滄也知道,女人家生孩子,落孩子,都會流血的。

意意沒有出血,至少現在,應該沒事。

將薑知意又往懷裡摟緊些,加鞭催馬,往太醫院判李易家中衝去。離京兩年,許多人事都已不再熟悉,但從前薑知意生病時他曾去李家請過李易,眼下憑著記憶,還記得大致的方位。

戰馬在漆黑的巷陌中飛馳,軟軟的手扯住他的袖子,輕輕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