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他越發期待那落子湯是真,沒了孩子她不必受分娩之苦,而她與沈浮,也就徹底斷乾淨了,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都不會再看那個該死的男人一眼。

許久,林正聲抬眼:“夫人喝下的,不是很像落子湯。”

薑知意啊了一聲,眼中湧出了淚:“真的?”

薑雲滄握住她,失望一點點擴大,悶聲問道:“你能確定?”

“有五六分把握,”林正聲謹慎著措辭,“以那個落子湯的藥力,此時夫人的脈象應該有所顯示了,可夫人的脈象與白日裡沒有太大區彆,不過藥性因人而異,也許夫人發作得比彆人晚,卻是不敢掉以輕心的事……”

“彆叫她夫人!”薑雲滄突然低吼一聲。

夫人,夫人,每一聲都在提醒他,她嫁給了那個混蛋,還有了那個混蛋的孩子。他真是糊塗,怎麼能為了一時負氣,眼睜睜看她受了兩年的苦。

林正聲頓了頓:“好。”

薑知意有些過意不去,也疑惑薑雲滄突然惡劣的語氣,連忙勸解道:“哥,林太醫幾次幫我,他人很好的。”

薑雲滄看了眼林正聲,他為何肯幫她?她深居家中,又是如何認識這個年輕的太醫?“她方才為什麼一直昏迷不醒?”

“許是藥物中有助眠安神的成分,許是薑姑娘疲累太過,”林正聲果然改了口,“最直接的辦法,是去問問白蘇,那湯藥是什麼成分。”

白蘇。薑雲滄摸了摸腰間刀柄,很好,他記住了。

抬眼看看外頭,晨光正漸漸漫上窗紙,再待在李家也沒什麼用處,薑雲滄一彎腰抱起薑知意,柔聲道:“哥哥帶你回家。”

轉向林正聲時,又成了鐵板似的一張冷臉:“你也跟著,記清楚了,不管沈浮還是朱正問你,都給我死死咬住,就說她喝的是落子湯。”

林正聲抬頭看他,跟著低了頭:“好。”

門外,李易備好了車馬,抖著胡子一臉不痛快:“令妹這個身體,你休要再讓她騎馬,老夫的車先借給你,用完記得給我還回來。”

薑雲滄打橫抱著薑知意,伸著手拽了廳中的椅搭靠墊鋪在車中,這才小心將薑知意放進去,自己跨著車轅,也不要車夫,親自趕著車子出了門。

為著怕車子顛簸,薑雲滄趕得很慢,晨光一點點明亮,天邊泛出一線灰,又是一線白,漸漸地那線白痕越來越寬,越來越長,白色變得輕薄透明,漸漸又染上輕紅、緋紅的顏色,薑雲滄聽見車廂裡薑知意帶著歡喜、低低的聲音:“哥,你看這朝霞好美啊。”

薑雲滄抬頭看了一眼,他是武人,並沒有多少詩情畫意的心腸,然而她說美,他必是極讚同的:“對,很美。”

“哥,”她聲音很輕,一聲聲的,叫得他的心尖發著顫,“咱們有多久沒有一起看日出了?”

有多久了?薑雲滄有些想不起,大約從她長成了少女以後吧,小時候那種親密,他晨起練武她拽著他的衣角非要他抱起她看屋脊底下的太陽爬得有多高了,他不很懂小姑娘這種柔軟的喜好,可他想讓她歡喜。

他從不曾推辭過,總是把她高高抱起,抱得高過屋簷,他甚至還背著父親母親偷偷帶她到屋脊上去看日出,他們曾一起看過很多個日出,朝霞像今天這般染紅著天邊,小小的少年抱著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可小姑娘很快長成了花朵一般的少女,他得避嫌,他再沒有在銀灰色的清晨裡,與她一起看日出了。

薑雲滄覺得有什麼熱而急的東西從眼中滑過,他向後仰著身子,側著臉靠住車門,在暖色的朝霞中看著薑知意。她抱著一個墊子,又靠著一個墊子,她那麼小,蒼白又脆弱,坐在墊子中間仰臉看他:“哥,你彆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很想你,阿娘也想你,你以後,至少一年回來一次好不好?”

薑雲滄猝然轉頭,望著天際迅速變幻的朝霞,輕著聲音:“好。”

車子慢慢走過巷陌,走向長街,垂楊柳浪,城牆根下白水流過,是他從小長大,熟悉的盛京風土,薑雲滄沉默著,他本打算再不回來,可到底還是回來了。

像風箏一樣,無論他走得多遠,隻要她輕輕扯一扯線,他便義無反顧地回頭。

“哥,阿爹怎麼樣?陰雨天的時候,腿還疼嗎?”薑知意問道。

她還是去歲新春見過父親,父親從西州趕回家過年,可哥哥沒回來。父親帶了很多西州土儀,有一對泥娃娃,她一看就知道,是哥哥買了給她玩的。

泥娃娃。薑知意猛地想起來:“糟了!”

薑雲滄嚇了一跳:“怎麼了?”

“阿彥去西州找你們了,”薑知意皺著鼻子,有些著急又有些好笑,“前天一早走的,這可怎麼辦?”

阿彥。薑雲滄反應了一下,才確定是黃紀彥:“你們時常見麵?”

“沒有,兩年多沒見了,”薑知意歎口氣,“那天有急事,所以阿彥幫著我去西州找你們,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薑雲滄停頓片刻,笑了下:“他年紀輕輕的又沒什麼事,出去逛逛也好。”

“不成,他如今在兵部做事,還是特地告假出去的,”薑知意扯了扯薑雲滄的袖子,“哥,要麼你派人找他回來?或者想法子傳個消息給他?一來回幾千裡呢,我怕耽誤他的正事。”

半晌,才聽見薑雲滄道:“好。”

他扭著臉看著天邊,神情莫測,也許是錯覺,薑知意總覺得他似乎有點不歡喜,忍不住湊到近前細細看他:“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薑雲滄笑了下,轉過了臉,“你剛才問起父親的腿,西州比盛京乾燥少雨,父親的腿在那邊反而比在家時好,你彆擔心。”

“那就太好了!”薑知意笑起來,“你不知道,一到下雨天我就擔心發愁,害怕阿爹的腿又要疼了。”

薑雲滄看她笑得紅唇彎彎,眼波盈盈,映著朝霞,是流光溢彩的容光,薑雲滄頓了頓,握緊了手中的馬鞭:“意意,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那個藥,我總擔心有什麼問題。”

“沒有不舒服,就是困得很,也許是這幾天都沒睡好吧。”四肢百骸都是酸軟的,眼皮打著架,要不是怕哥哥擔心,她真想現在就睡一覺。

薑雲滄還是不放心,想要細問問,忽然聽見遠處有鼓樂的聲音飄蕩著傳了過來。

抬眼一望,一隊人馬從十字路口的另一側正朝這邊走來,最前麵是一隊儀馬,掛著鑾鈴,踩著鼓樂的節拍領路,跟著是儀仗,又有一群深衣皂靴的官員簇擁出中間一副朱色裝飾金玉的車輦,四角垂下的青紗被風吹起,露出玉席上端坐的男人,眉目俊雅,飄逸如仙。

居然是他。薑雲滄停車讓行,車輦不緊不慢從路口走過,輦中人含笑望過來,一雙風流蘊藉的丹鳳眼在他們兄妹兩個身上一轉,跟著走遠。

車輦的規格是親王一級,可薑知意不曾在京中見過這人:“哥,誰呀?”

“岐王。”薑雲滄低著聲音。

薑知意覺得奇怪,過年時她聽父親提過一句,道是岐王的封地易安雖然離西州很近,但邊將依著規矩,是不能隨便見藩王的,為何哥哥一眼就認了出來?“你見過他?”

薑雲滄回頭:“見過一次。”

他笑了下,摸摸她的頭發:“這事你可不能告訴彆人。”

邊將密會藩王乃是大忌,一旦捅出來,奪將都是輕的,可她既然問了,他又怎麼能騙她。

薑知意點頭:“我知道,我不告訴彆人。”

她巴掌大的小臉圍在頭發裡,下巴尖尖,認真的點了一下,又點一下。薑雲滄心想,她可真乖,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讓他在刹那之間,忘了這兩年的疏遠。

薑雲滄想說點什麼,餘光瞥見長街儘頭另有一波儀仗迎出來,為首的人朱衣玉帶烏紗帽,清冷疏離,正是沈浮。

他是來迎接岐王的,以他的孤高自許,居然親自來迎,其中必有彆的緣故。薑雲滄飛快地關上車門:“有臟東西,意意你彆看。”

悠揚的鼓樂聲中,沈浮的目光越過車輦,越過林立的儀仗,越過明亮到刺眼的晨曦,看向路口處,那關了門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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