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2 / 2)

哪怕這句話,滿滿的都對他的厭煩。

他是真的寧願她厭他煩他,這樣他與她之間總還是有些瓜葛有些聯係的,他不是什麼陌生人,不是什麼根本激不起任何情緒的人,她的心思總會為他停住,哪怕,隻有一瞬,哪怕,都是厭煩。

激動到了極點,視線也覺得有些飄忽,沈浮看見宮女倒了熱水過來,忙一個箭步上前接住:“我來!”

想試試熱不熱,又不敢喝,隻用手指隔著薄薄的瓷胎觸一下,不冷不熱的溫度,想來是合適的,雙手捧著送到薑知意麵前:“喝點水。”

薑知意沒有接,又恢複了從前的冷淡,靠在軟墊上似是倦了,微微低著眼。

沈浮便捧著杯子站著等著,水一點點涼下去,到最後涼透了,折進漱盂裡再倒了新的,她還是沒喝。

有宮女送來了熱湯熱菜,並些點心果品,是謝洹吩咐人拿來的,怕薑知意方才沒吃好。沈浮放下水杯,打量著案上的杯盤。他是記得的,她喜歡吃軟的甜的,夾了一塊軟香糕放進碟子裡,雙手托著給她:“吃點吧,夜裡長,到散的時候隻怕要餓了。”

見她彎彎的娥眉忽地一蹙,似是不想聞見這氣味似的,飛快地轉過了臉。

沈浮不知道她是厭煩他,還是不想吃這糕,連忙丟在邊上,重又夾了塊桂花糯米藕奉上,她依舊偏著臉,冷淡的聲音:“拿開。”

第二句話了。沈浮狂喜著又擔憂著,宮中宴飲素來會拖上很長時間,她吃得這麼少,身體怎麼受得了?難道因為是他夾的,她便不肯吃了嗎?

也隻得退到邊上,由宮女上前奉菜,薑知意吃了幾樣,沈浮一眼不眨地看著,她吃了芙蓉雞片、粉蒸芋頭、燴螺片,舀了幾勺花膠瑤柱雞湯,都不是甜口的,那螺片更是脆脆的口感,沈浮茫然著,驀地想起之前林正聲說過,女子有孕後,很多時候口味也會跟著變化。

他問過林正聲她的口味變成了什麼樣,但林正聲隻是大夫,飲食之類的事也並不能過問太細,也隻是籠統說了幾句。

想來她的口味也是跟著變了,變成了他不知道的那些。如今他對她很多事情,都已經不知道了。

雖然從前,他也並不知道多少,但總歸,還是能說出來一些的。

深沉的悲哀壓過歡喜,沈浮低頭站在邊上,看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又是一沉。再過幾個月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就會出生,他有沒有機會守在她身邊,看她生下那個孩子?他有沒有機會在她最危險的時候陪著她?等孩子生下來以後,他有沒有機會看他長大,聽他叫他一聲父親?

沈浮定定地站著,目光透過薑知意柔軟的臉龐,想象著他們孩子的模樣。也許他那時候,已經死了,無法親眼看那孩子,也聽不到孩子的哭聲和笑聲——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來。他死了,她會嫁給彆人嗎,黃紀彥嗎?

這念頭讓他一刻也無法安生。她會嫁給彆人,她的孩子會叫彆人父親,他或者死掉,或者,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指甲掐進手心,沈浮緊緊抿著唇,極力壓製著嫉妒不甘。種種陰暗的情緒翻上來,怎麼也壓不住,有一刹那,他極想就那麼不管不顧,把一切都告訴她,想奪回她獨占她,想緊緊摟她在懷裡,想要她對他說,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會嫁給任何人。

可他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沈浮閉了閉眼。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起,她所遭受的所

有苦楚都因他而起,他如今隻不過是償還從前的萬分之一,他有什麼臉再來要求她。

假如她真的嫁給了彆人,假如他和她的孩子真的要叫彆的男人父親。沈浮眼梢熱著,乾澀到極點的聲音:“意意。”

薑知意在喝湯,手中的湯匙頓了下,沒有回應。

“意意。”沈浮喃喃的,又喚了一聲。

他想說,如果他真的死了,如果她真的嫁給了彆人,那麼等孩子長大後,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誰。話湧在嘴邊,又咽了回去。假如他死了,她忘掉他是最好的。他本來就是沒人要的東西,苟活這麼多年,又曾得到過她全心全意的愛戀,他已經如此僥幸,已經是老天開恩,他沒什麼可抱怨的,他不能在死後,還要給她,給她的孩子,添上那麼多麻煩。

就讓一切爛在肚子裡,讓她和孩子沒有負擔的,歡歡喜喜地活下去,這是他能為她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他不該奢望什麼,從前的她,也從不曾對他要求過什麼。他縱然不能像她那般純粹,至少,也該努力做到。

沈浮沒再說話,沉默地站著,看著薑知意吃完了一餐飯。他留意到她吃得比從前多,這讓他感到歡喜,他至少不是那麼討厭,沒有影響到她的胃口。她吃得很認真,細嚼慢咽,不疾不徐,也讓他覺得歡喜,他想應該是孩子長得很好吧,需要更多的養分,催著她好好吃飯。

他應該感到歡喜,沒有他,她過得很好,她和孩子,都比從前在他身邊時好得多。

薑知意吃完最後一口,放下了筷子。

宮中飲宴規矩太多,想吃好幾乎是不可能的,方才在席上雖然林凝和黃靜盈極力照顧,然而規矩禮儀錯不得,開席前幾番敬酒祝辭,滿桌子的菜早就冷了一大半,所以剛才她沒吃幾口。

眼下送到這邊來的,應該都是廚房新做好的,熱氣騰騰又且甜鹹酸各樣口味都有,做得也細致,此時她吃得七八分飽,出門在外,不能像家裡那樣隨意,不然待會兒坐車什麼的都不方便。

宮女送上熱毛巾,薑知意接過來擦了手,另有宮女送上漱口的溫水,薑知意漱了,吐水時,眼前人影一晃,沈浮捧著漱盂過來了,雙手放低在她麵前,頭也低著,謙卑的姿態。

薑知意猶豫了一下,他身子躬得很低,能看見蒼白消瘦的臉上漆黑濃密的長睫毛微微顫著,不知道是不安,還是彆的什麼情緒。

薑知意還在猶豫,沈浮說話的聲音很低,喑啞著,隻夠他們兩個聽見:“意意,漱漱口。”

薑知意低了頭,將嘴裡含著的水吐出來,宮女忙又

奉上溫水,薑知意又漱了一口。沈浮始終捧著漱盂站在麵前,彎腰躬身,接著。

他高傲的頭顱在她麵前低下,從來挺得筆直的腰折下來,他整個人都傾著向她,薑知意接過新換的熱毛巾,擦了擦嘴。

原來他也會低頭,原來他低頭時會低得這麼徹底,一直低到塵埃裡去。

沈浮捧走了漱盂,這一刹那竟有種瘋狂的念頭,不想放下,甚至想捧著,一直捧回家裡去,藏起來。這麼多天了,她終於肯跟他說話,她甚至還肯讓他服侍她,他真是幸運。

眼睛熱著,心緒激蕩著,沈浮緊緊捧著漱盂,又回頭看她。想說些什麼,急切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黃紀彥的笑語聲響起來:“阿姐,我來接你回家!”

沈浮怔怔站著,看見她仰著臉向外看去,她唇邊帶著笑,可那笑容,不是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