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塵白依然握著他不放。
那力道不算強,但也不容抗拒,至少現在的駱枳沒有足夠的體力去抗拒。
任塵白微低下頭,黑沉的眼睛看著駱枳,眼底倒出駱枳此刻的影子。
這一會兒的工夫,附近已經有好些人看過來。
即使不論彆的,光是駱枳這一身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在商場裡就已經足夠紮眼。
畢竟也是正在風口浪尖上的負麵典型,沒多久就有人認出了駱枳這張臉。現實裡的敵意倒不至於像網上那樣敢愛敢恨、快意恩仇,至少現在還沒有人衝上來給駱枳開瓢,最多隻是目露鄙夷地指點著低聲議論。
但這種感覺也不太好。
就像什麼呢?像是一根又一根纏繞上來的細線,勒進人的皮膚,然後一點點滲進血肉。
說疼到也不疼,隻是那種疏離又嘲諷的眼神,會刻在自己都沒發覺的記憶裡。
……
接下來再遇到任何一個投過來的視線,有任何一個看過來的路人的時候,這種感覺都會在瞬間跳出來。
任塵白的母親在書房裡收著很多心理學門類的書,駱枳翻過幾本,他記得這種時候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四周,所以他用力晃了晃已經燒得昏沉的腦袋,抬起視線看向麵前的人影。
“塵白哥,我身體不太舒服。”駱枳說,“我想去一趟醫院。”
駱枳的嗓子快被燒啞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出來:“你先放我走,等回頭……”
任塵白鬆開手,抱著手臂向後退開。
駱枳微怔了片刻,他的視野這會兒已經開始有些模糊,像是蒙了層淡淡的白霧,但還能看清任塵白事不關己抱著的手臂。
四周已經有不少指指點點的人,但任塵白顯然並沒有要替他處理的意思。
……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駱枳甚至自嘲地笑了笑。
對身邊的人和事,他總是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些幻想裡,最自以為是又厚顏無恥的那部分,大概都是關於任塵白。
駱枳也不清楚自己對任塵白的態度。
或許是一個從小就依賴著的年長的可靠朋友,或許是心目中想要追趕的那個最優秀的標準,也或許是有關“家”唯一剩下的一點執念。
他明智地沒有抬頭,放棄了去確認對方的眼神,隻是扶著欄杆一步一步朝電梯走過去。
任塵白站在他身後,看著駱枳踉蹌著走下扶梯。
駱枳下意識摸索著慢慢地走,穿過人群,身影消失在商場外。
……
駱枳走到了停車場。
他已經難受得站不住了,反複嘗試了幾次都打不開車門,才想起沒有開鎖。終於從口袋裡找出鑰匙,虛弱得打顫的手指卻早已承不住最後這一點力道。
鑰匙從他指間掉下去,滑進了車底。
駱枳蹲下來。
發燒也有一點好處。
高熱的混沌吞噬了一切情緒,他甚至沒有因為這一係列不順而生出任何煩躁,隻是俯身下來嘗試著伸手去撈。
鑰匙恰好在他手指能夠到的極限更遠幾厘米的地方。
駱枳耐心地一點一點嘗試,他蜷在陰影裡,滾熱的額頭貼著車身冰冷的金屬,車庫的陰冷勾著他骨子裡的涼意打著哆嗦往外逃。
一隻手替他撿起了鑰匙。
任塵白一臂攬著駱枳,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右手把那串鑰匙撈出來,交到駱枳手裡。
他的動作和力道都彌足溫和,讓駱枳幾乎在恍惚間回憶起他們小時候,任塵白攬著在外麵中暑了的自己,一點一點給他喂加了白砂糖的冰鎮綠豆湯。
……回憶和溫柔都點到即止。
任塵白把鑰匙交給他,就向後退開,等駱枳的下一步。
駱枳額外花了點時間,才有些遲鈍地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潛台詞是“如果你不跟我回去,那就自己想辦法,我不會管你”。
這種狀態當然是不能開車的。
其實不該來停車場,應該直接在路邊打一輛車。但他實在轉不動腦子了,隻是憑著本能想儘量離剛才那個地方遠一點。
駱枳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濃深眉睫,他彎了下眼睛,衝任塵白笑了笑。
駱枳扶著車站穩,輕聲道了聲謝。
不知是因為什麼緣故,任塵白站在他麵前,竟然對著他愣怔了片刻。
駱枳沒有放過這個空檔,他顧不上狼狽或是不狼狽,按下鑰匙解鎖,拉開車門手腳並用地鑽進去,隨即迅速關上車門。
駱枳把車門和窗戶都鎖死,朝窗外錯愕視線裡藏著怒意的任塵白揮了下手,放下遮光板。
做完這個動作,他也用完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力氣。
駱枳的視野徹底歸於黑暗,他甚至沒來得及調整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身體就安靜地軟在了方向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