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2 / 2)

他躲在床底下,半張臉貼著冰涼堅硬的瓷磚,手背上一滴一滴淌著殷紅的血。

這是間單人病房,很乾淨。白牆,白瓷磚,藍窗簾和藍屏風,鋼骨架的病床,門口有一個洗手池。

駱枳蜷起身體牢牢護住胸腹,針頭夾在指縫間尖銳地朝外,手臂交疊擋在頭頂。

他確認過周圍環境,才終於低低吐了口氣,腦子裡那根永遠會在由睡轉醒那幾秒裡無限緊繃的弦顫了顫,一點一點鬆下來。

駱枳垂下視線,看著身上藍白條的病號服。

有那麼格外漫長的十幾秒鐘裡,駱枳生出了些自己都有些茫然的遺憾。

他並不知道這遺憾源於什麼,是“果然美好回憶隻是夢而這才是現實”,還是“為什麼還是能醒過來”。

後一種情緒其實不對勁。

駱枳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從不問自己多餘的問題。

比起自己的情況,駱枳其實更想立刻知道,他的車怎麼了。

任塵白對他的車做了什麼。

為什麼在駱枳已經把車反鎖了躲進去以後,任塵白還能有辦法把他弄出來,強行帶來醫院。

……

要知道這個答案並不太難。

和任塵白僵持的那一會兒,有那麼多人在商場認出了他,自然也會有人尾隨他去停車場。

後來發生的事早在網上傳得到處都是。駱枳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現場的照片和幾個版本的實況轉述,照片還有不同遠近、不同角度,全方位記錄了當時的現場。

任塵白報了警。

任塵白告訴警方,是他弟弟鬨脾氣把自己鎖在了車裡,可能會想不開做傻事。

語氣很急,人命關天,最後還是決定強行破拆。

駱枳的車裝了防彈級彆的玻璃,破窗難度太高,專業人員帶著電焊切割機,又換了好幾個角度,才終於把早已昏過去的駱枳從車裡拖出來。

評論裡說什麼的都有,有說駱枳賣慘博同情的,有說尋死覓活還要浪費公共資源的,有說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一套鬼都不信的。

當然也有不少人因為這條新聞種草了任塵白——溫潤舒朗的貴公子,即使是對著他這麼肮臟卑劣的拖油瓶也不見嫌棄,親手把駱枳抱上了救護車。

可能是什麼守恒定律,越是有越來越多的人誇任塵白又溫柔又帥、人間理想型,就越是有等量的人在罵駱枳不識好歹狗咬呂洞賓。

駱枳倒是並不在意這些。

他點開這些帖子,隻是為了找裡麵的照片。

救援都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那輛車自然也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

駱枳把每一張圖都點開原圖保存下來,放大了拉到極限,一點點查看著圖片的細節。

他剛醒不久,又把自己扔到床底了一趟。這會兒雖然勉強撐著回了床上,但依然頭暈目眩的厲害,視野也完全算不上清晰。

但駱枳還是看得很認真,他甚至打開了畫圖編輯軟件,埋著頭一張張翻看那些角度各異、主要是為了拍他有多狼狽難看的照片,檢查著他的車,把每個還可能修好的地方用深藍色的圓圈標出來。

這是個非常繁瑣而且費神的工程,駱枳檢查完十幾張照片,察覺到有人開燈,抬起視線看見推門進來的人影。

駱枳花了點時間,才認出視野裡那團模糊的色塊是任塵白。

任塵白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駱橙,兩個影子站在大塊近於白亮的光團邊緣。

駱橙走到駱枳的病床邊。

女孩子臉色不是太好,咬緊嘴唇,沉默地看著他。

駱枳放下手機笑了笑:“小妹……”

“你是什麼意思?”駱橙在同一時刻開口,啞著嗓子低聲質問,“我隻是想做我想做的事,你就非要用這種手段來懲罰我嗎?”

駱枳的話頭一頓,垂下視線。

“你是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對不對?讓我永遠自責,覺得你想不開是因為我。”

“你不想把公司給二哥,所以就自導自演了這一出。”

駱橙的聲音似乎有一點發抖:“你就打的這個主意,你恨我,你絕不會讓我好過……”

駱枳搭在被子上的蒼白手指輕輕痙攣了下,一點點蜷起來,收進掌心。

“不是啊。”駱枳的語氣很輕鬆,“我在車裡睡著了。”

他的身體向後陷進枕頭,仰起頭眉眼彎彎:“太累,沒醒,塵白哥大驚小怪才把事情鬨大……”

“你到現在還在冤枉塵白哥!”

駱橙咬緊牙關,仇恨似的瞪他:“明明是塵白哥救了你!你那時候差一點就——”

駱枳看著自己手背上的針眼,慢吞吞“哦”了一聲。

……駱橙是真的很容易被套話。

簡懷逸負責照顧小妹的這些年,一點都沒有教會駱橙怎麼謹言慎行、怎麼應對提問,就把她推向了那個大染缸似的圈子。

駱橙像是忽然回過神,緊閉住嘴,臉色控製不住地白了白。

……

被任塵白從車裡抱出來的時候,駱枳的呼吸已經很微弱了。

如果是正常人高燒,危險性還不算太大。但駱枳當時一並又犯了低血糖,已經陷入昏迷,誰也不知道時間拖久了會怎麼樣。

駱枳本人直到現在才得知自己當時的情況,但駱橙明明就知道這件事。

所以在維護任塵白的時候,才會那麼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那時候差一點就沒命了。”

駱枳輕聲幫她補完,又有點好奇地抬頭:“小妹,你知道我差一點就死了,所以第一反應是恨我,來質問我彆有用心、自導自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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