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1 / 2)

和大哥一起回到彆墅主屋,駱橙在自己的房間躺下,來回輾轉翻了半宿。

倒不儘然是因為那一場恐怖的漆黑夜雨——她的確很畏懼黑咕隆咚的地方,從小就怕得不行。要是四周一片漆黑,整個人都會嚇得僵在原地,兩條腿根本挪都挪不動。

隻不過這也是三四歲時候的事,大人們都這麼說,她自己的印象倒是不深了。

隨著年紀的增長,這種畏懼雖然還在,卻也總比小時候那種徹徹底底六神無主的情形好得多。

剛才送飯時見到那嚇人的一幕,駱橙現在已經差不多緩過來,隻是還稍有些餘悸。

……

比起這些,駱橙睡不著,其實更多還是在為今天白天的事發愁。

她急著要找駱枳,又因為這些天的事賭著口氣,非要證明自己的本事,沒去找大哥和簡懷逸幫忙。

聯係李蔚明的粉絲,也是在刷微博時看到有人發了偶遇駱枳的帖子,靈機一動冒出的主意。

她隻是想著借那些人找到駱枳,問出了地點就急匆匆趕過來。根本不知道酒店外竟然還有那麼多人,甚至還有不少人拿著手機就這麼光明正大的直播……

駱橙越想越滿腔煩悶,抱著枕頭,鬱鬱歎了口氣。

那麼多個鏡頭,都拍到了她一邊叫著“二哥”,一邊從酒店裡追出來。

駱橙腦子裡一片空白,生怕這些人知道了她是駱枳的妹妹,連她也一起鄙夷厭惡。隻好順著那些人和駱枳劃清了立場,又替駱枳給李蔚明當眾道了歉。

她被圍得實在脫不開身,又難堪又窘迫,說那些話其實也是不得已。

但駱枳恐怕是因為這個記恨上她了。

當時的情形很混亂,可慌張中看過去的那一眼,駱橙卻還記得格外清楚。

駱枳的身體又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一動不動地斜倚在路邊。

那些人也知道些輕重,生怕把人弄傷了沾上什麼責任,沒人再敢去隨便碰他,反而隱隱像是避之不及地躲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圈。

駱枳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很多東西。

沒人敢管他,於是他的身體就那麼一點點力竭地歪倒下去,安靜的黑眼睛徹底渙散開前,忽然短暫清明閃爍了一瞬。

就是那一個瞬間,駱橙看到他垂下眼睛,乏力地輕輕笑了一笑。

駱枳既不痛苦也不悲傷,又或許這些情緒對他來說,實在太過奢侈了。

他隻是有一些難過,而這種難過隻是沿著某條緩慢碎開的裂隙,不受控地溢出了一瞬,就險些將全無防備的駱橙溺斃在當場。

……

從那個狀態裡醒神,駱橙才發覺有月光從窗外落了進來。

肆虐的暴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雲開霧散,風平浪靜。

月光灑在花園裡那些精心修剪的植株上,在地麵的積水裡返出倒影,是這幾天夜裡都沒有的明亮安靜。

像是駱枳眼睛裡最終渙開的光。

駱橙忽然被莫名的心虛填滿了胸口。

她不知道被那些直播鏡頭抓住會有些什麼影響,卻至少清楚,這下網上一定又會有不少跟駱家有關的閒話。

她闖了禍,根本不敢跟父親和大哥說,也莫名不想告訴簡懷逸。隻好火急火燎地把駱枳帶回望海彆墅藏起來,想要等他醒了跟他商量,讓他拿主意。

……駱橙心裡其實也不清楚,在這種時候,自己為什麼會本能地想要去問駱枳。

明明駱枳受這件事的牽扯更深,明明駱枳根本不願意理她了……明明在車上,駱枳還有最後一點意識的時候,不斷低聲反反複複說著不要去任家。

駱橙在窗前踟躕了一會兒,還是披上衣服,拿上手電悄悄出了門。

她隻是想去讓駱枳幫她拿個主意。

就算駱枳真生了她的氣,和龔寒柔導演的約定多半也難再有什麼希望……她不再強求就是了。

隻是動動腦動動嘴,幫她想一想怎麼辦,駱枳總會同意的吧?

等駱枳出完主意,就安排車送他離開任家。這樣明天駱枳就用不著因為和他們一家人碰麵而難過,也不會被父親和大哥訓斥。

看,她還是能把事情處理周全的。

駱橙邊走邊打著腹稿,想了一路要怎麼開口。她從沒和駱枳道過任何一句歉,這會兒好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設,人也已經走到了那間小屋的窗前。

駱橙借著月光,探身進去叫了一聲,卻忽然怔住。

駱枳沒在屋裡了。

房間空著,不像她把人帶回來時那樣覆滿了灰塵。每一處都被收拾得很仔細黴菌被儘數清除,那些早已朽腐破敗的家具也被最大限度地整理過。

這樣看進去,小屋空蕩又乾淨,甚至顯出了幾分詭異的整潔。

和整個屋子格格不入的,就隻有那份被她送過來的飯。

雨夜漆黑瘮人,駱橙也不知道,原來她拎來的袋子臟到了這種地步。

保溫袋外麵沾滿了泥水,還有些沿著沒有密封的袋口滲了進去,裡麵的湯汁也灑出來了一點。

它沒被打開過,原樣放在窗口落進來的淡白月色裡,和最後一場雨一起慢慢冷透,再摸不出一絲溫度。

……

駱橙定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幾秒。

駱枳真的去彆的房間住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個不知道是拿來乾什麼的破屋子,就算收拾得再乾淨,也是不適合住人的。

……她怎麼早沒發現這種事?

駱橙下意識向四處看了看,想要找到駱枳去了哪個房間,卻在腳下的地麵上發現了些痕跡。

剛下過雨,花園的土壤被積水泡得鬆軟,很容易就會留下腳印。

在她眼前的腳印是從小屋出去的,左邊的痕跡正常,右邊卻帶了些不算明顯的拖曳。

痕跡並不通向彆墅主屋,而是沿著花園一直往深處走,最後沒進了樹影深處。

駱橙驀地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她沿著腳印追上去,頂著劈裡啪啦砸下來的殘雨一路撥開茂盛枝葉,終於在幾十米外看見了那個正靠著樹休息的影子:“駱枳!”

“駱枳!”駱橙氣喘籲籲地提高聲音,“你要去哪兒?!”

那個人影沒有回應她,隻是垂著頭靜靜休息一陣,就又慢慢站直,一步一步繼續朝樹林深處走。

枝葉間的積水不斷落在他身上,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也不知道冷。

駱橙臉上窘得發燙,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駱枳一定是因為酒店外的事記恨上她了。

這些年來,她從沒對駱枳低過任何一次頭。現在被對方拿這樣鮮明的冷淡對待,隱疚之餘,不忿卻又壓不住地冒上來。

駱枳要是生了她的氣,就當麵好好告訴她,又能怎麼樣?

為什麼非得拿出這個態度來對待她?

林子裡影影幢幢,越深光線越暗,那點被月色驅散的恐懼又悄然追上來。

駱橙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停在一片月光的邊緣,看著那個越走越遠的影子。

“駱枳!跟我回去,爸爸都讓人給你收拾房間了!”

她瞪著那道不為所動的固執人影,泄憤一般恨恨放著狠話:“你要是不跟我回去,以後就永遠不要再來找我們!”

這些話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把喉嚨都喊得生疼,駱橙不信駱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可人影依然沒有停下。

不光沒有停的打算,甚至連最細微的反應也欠奉。

林子深處地麵高低不平,光線又幽暗。他走得艱難,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卻一直在向裡慢慢地走。

駱橙被他氣得要命。她篤定了駱枳一定是拿這種冷暴力的方式懲罰她,再想想自己火急火燎一路追過來的狼狽,簡直蠢得可笑。

……

偏偏不論怎麼說,她又畢竟算是做了一件對不起駱枳的事。

兩股情緒疊加拉扯,駱橙在原地站了半晌,泄憤地用力捏了捏衣角。

算了。

駱枳要走就讓他走吧。

反正這些天駱枳誰的電話也不接,躲了又躲,還不就是不想被駱家和塵白哥找到。

她假裝沒看到,幫忙瞞過這一晚看見的事,放駱枳離開,就當是為當時的事道歉了。

駱橙這樣泄氣地想著,攥著手電轉回身,沿來時的路離開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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