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推開門,大步過去。
他走進駱熾的視線,他一手扶著床沿,徑直半蹲下來,迎上駱熾的眼睛。
這回明危亭終於第一次趕得及。
駱熾尚且沒能想清楚眼前其實什麼都沒有,影子和影子疊在一起,忽然變得觸手可及。他被嚇得睫毛輕輕顫了下,愣愣坐了半晌。
....
有暖和的溫度覆在他的手上,等他適應了一會兒,再一點點握住他的手指。
駱熾茫然地張著眼睛。
他不熟悉這種觸碰,身體本能地對這這種無從預測的不熟悉發抖,可他實在沒有動的力氣了。他在一片走不出去的濃霧裡,那片霧什麼都沒有,隻是慢慢裹住他,讓他也化成那些霧的一部分。
影子先生在他的露裡,握住了他的手。
明危亭握著駱熾的手。
他看著駱熾的神色從恍惚裡一點點放鬆,雖然也仍I舊綴著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但身體裡蟄伏著的細微戰栗已經慢慢平靜下來,冰冷的手指也終於染上一點溫度。
駱熾的手指蜷在他掌心,不再發力掙紮,不再找用來防身的東西。
雖然僅僅隻是這一晚的放鬆信任,沒有任何把握保證駱熾明天依然能夠記得這些事,但隻要開始有了變化,就不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明危亭放了些心,起身坐在床上,伸手把駱熾靠著牆的身體攬過來。
那半邊身體已經和牆一樣涼,甚至還要更冷些。
明危亭扶著他躺下,又把床重新整理好。
他這次再試著碰了碰駱熾的頭發,確認了駱熾的確沒有感覺到不舒服,就把掌心的力道慢慢按實在柔軟的短發上。
駱熾蜷在被子裡.半闔著眼,被他操頭發。
駱熾的眼睫顫了幾次,像是勉力想要再睜開一點,卻又被困倦拖著慢慢墜沉下去。
大概是這樣的場景實在太過平常,平常到甚至讓人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些事沒有發生,如果在哪怕任何一個岔路口遇到的人稍微不那麼糟糕….熾大概就是會這樣。
熬夜寫了一首超級好聽的曲子,畫了一幅超級好看的畫。
-不小心在外麵散步散得太久太遠,走到月亮都出來才到家,衝過熱水澡,張開手臂舒服地不管不顧躺下去
睡吧,會好起來。
明危亭輕聲說∶會好,不要急。
他伸手遮住駱熾的眼睛,再拿開手掌時,身旁的人氣息清淺,已經安穩地睡熟。
……
任塵白再一次在明家的郵輪公司吃了閉門羹。
明家的新郵輪就泊在海邊的港口,這一代的明先生在船上,要等到郵輪失事的後續處理全部完成才會離開。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告訴他駱枳到底被弄到哪兒去了?
已經失蹤了這麼長時間,再怎麼也該把人找到了吧?
他隻是想上船去見見那個明先生,把事情問清楚,就被毫不留情地嚴厲驅離。那個總管對人很不客氣,居然還指使人把他扔下了碼頭。
碼頭下的水不深,但來往船隻很多,海水也染了不少油汙,黑漆漆連光也映不出。
任塵白還要靠他們找駱積,隻有咬牙硬吞下這份晦氣。他跌跌撞撞走上海灘,看見李蔚明的車,皺了皺眉停下腳步。
李蔚明沒帶著助理,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一見他的身影就迎上去。
任總。李蔚明被他身上的臟汙狼狽嚇了一跳,本能地遲疑了一瞬,才伸手去扶,您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任塵白厭惡地拍開他的手∶你來乾什麼?
李蔚明被他落了麵子,倒也沒表現出什麼不悅,隻是把手收回去,態度依然很恭敬。
有關接下來幾天的安排,我今天一整天都聯係不上簡總。李蔚明說,隻能來找您問一問
他察覺到氣氛有些僵,擔心是自己剛才的遲疑惹了任塵白不快,姿態放得更低∶再怎麼我也算是您的人……..
任塵白盯著他的目光莫名∶你算是我的人?
駱枳當總經理的時候,是您把我推薦去淮生娛樂的啊。
李蔚明失笑,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人問津的十八線,雖然躥紅得太快,自己完全沒能準備好,但也多少有了些底氣。
李蔚明定了定心神,看著任塵白的臉色,試著開了個合對方心意的玩笑∶不會剛搞掉駱枳,您就不要我了吧?
任塵白看了他一陣,神色果然漸漸恢複了平時的斯文和氣,低頭理了理袖口。
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可整理的——他剛被人扔進肮臟刺鼻的那一大灘油汙裡,毫無防備地嗆了好幾口,半天才掙紮著連滾帶爬出來,現在想也知道渾身上下有多狼狽。
但任塵白卻像是一無所覺,就那麼站在路邊,想了想才慢慢點頭;對,你是我推薦去淮生娛樂羅。一
當初那些事,他們都在暗地裡乾了些什麼勾當,彼此差不多都心知肚明。
簡懷逸想要用淮生娛樂站穩腳跟,機關算儘弄了一場大戲,終於一舉兩得。既趕走了駱枳,又讓李蔚明踩著駱枳更上一層樓,成了現在淮生娛樂的當家小生。
當初布局的時候,簡懷逸之所以挑中了那時還毫不起眼的李蔚明,就是因為李蔚明是任塵白推薦給駱積的人。
因為是任塵白推薦的人,所以駱枳一定會有所照拂。
因為是任塵白推薦的人,所以才有可能在這樣一個局裡,趁駱枳沒有防備的時候在背後捅上最狠的一刀。
任塵白知道這件事嗎?
…他當然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任塵白親眼看著簡懷逸花儘心思布局,看著簡懷逸設法把駱枳引去酒店,布置好攝像頭,又把李蔚明也送過去。
那天晚上,任塵白其實就坐在酒店對麵的車裡,他冷眼看著李蔚明進了酒店,又看著駱積把李蔚明送出來,親自給他叫了車。
任塵白在心裡冷笑,他甚至想過要去找簡懷逸要一份錄像,去母親墓前給母親看看,那個最擅長偽裝的怪物的真麵目究竟是什麼樣。
任塵白也對自己冷嘲———看,這就是你曾經想要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人。
原來什麼都是裝的,知恩圖報是裝的,乖是裝的,乾淨也是裝的。
任塵白任憑這一株毒草在心底生根發芽,他甚至還曾經惡劣地故意和駱枳提起過李蔚明,看著駱枳因為這個名字變了臉色,看著駱枳坐在辦公桌前的身體不出他所料的僵硬。
……想著這些,因為那場莫名其妙的海難幾乎失重的身體,就像是又勉強站回了地上。
任塵白脫下沾滿油汙的外套,卷成一團,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說吧,什麼安排。
李蔚明現在是淮生娛樂的台柱子,一般的工作安排早就有團隊負責規劃,用不著來找他。
既然來特地找任塵白,就說明又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了。
是這樣。李蔚明鬆了口氣,駱積的葬禮在下周,聽說聲勢要辦得很大。
雖然已經確認了附近沒有外人,天又黑得什麼也看不清,但李蔚明還是壓低了聲音∶他人不在了,最近的風評倒是又有點要回升的意思。我有幾個粉絲想趕在葬禮的當天,聯動營銷號做一些科普..
他們之前也不少計劃這些,雖然大都是他和簡總討論、任塵白在邊上心不在焉地聽,但總歸任塵白對這些事都是知情的。
李蔚明默認了這些事也能找任總商量,他說到一半才覺得氣氛有些異樣,停下話頭,忽然被任塵白的視線嚇下了一跳。
葬禮?任塵白問,誰說要給駱枳辦葬禮?
李蔚明沒想到他要問的竟然是這個,愣了愣,本能地回答∶人死了,總得有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任塵白揚手重重打了個巴掌。
李蔚明沒有任何防備,悶哼一聲韌趄了幾步。不等他站直,任塵白已經走過來,抬腿把他整個人踹在地上。
任塵白蹲下來,盯著他∶你說誰死了?
李蔚明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看著任塵白眼底的淡淡血色,張了張嘴,一時竟然沒敢再說什麼話。
駱枳沒死,他隻是失蹤了。我今天來就是找他,可惜不太順利,沒找到。任塵白的聲音很低,語氣斯文柔和得近乎詭異∶是誰要給他辦葬禮?
李蔚明這次是真覺得怕了,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他這段時間順風順水,什麼時候這樣狼狽過,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冷汗都不知不覺滲出來。
我在問你話。任塵白說,駱家?駱鈞還是駱承修?駱橙?
李蔚明哪裡會清楚這個,他隻是本能地意識到不回答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等著他,不過腦子地胡用,說了一個,趁著任塵白出神翻身就想跑。
可惜任塵白比他動作更快,他衝到車門前,扶手已經被任塵白按住∶說起來。
李蔚明驚懼地盯著他。
說起來,我一直好奇。
任塵白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反而又換了個內容∶你當時爬他的床,你們應該錄像了吧?
任塵白攥住李蔚明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折,李蔚明就控製不住慘叫起來。
你煞費苦心地黑他,都黑到葬禮上了,還不放過他。任塵白慢慢嚼著這兩個字,直到嘴裡都多了些血腥氣,那麼好的素材,為什麼不拿出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