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吉他(2 / 2)

駱熾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緊張。他坐在桌子前麵,隻好意思埋頭扒飯和夾眼前的土豆絲,悄悄看任姨又看影子先生,耳朵又熱又紅。

他太緊張了,好像都沒怎麼聽清楚任姨和影子先生聊了什麼,就知道埋頭和著米飯一起吃土豆絲。

他好像很久沒大口吃過飯了,他想快點好起來,努力吃努力嚼,被任姨戳著臉頰叫小鬆鼠。

小鬆鼠把飯咽下去,抱著海螺耳朵通紅,熱騰騰地找一張好大的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又寫上影子先生,中間還畫了團火苗。

他把這張紙舉在影子先生身後,舉得老高,生怕任姨看不見。

……

夢到這裡都是順理成章到不可思議的。

駱熾讓任姨和影子先生坐在沙發裡聊天,自己去收拾碗筷,又找機會把那瓶葡萄酒抱回去藏起來。

他還想檢查任姨的保險箱裡有沒有酒——醫生說任姨絕對不可以喝酒,但任姨總是饞,有時候會趁他不注意偷偷喝。

駱熾早就養成了習慣,他心不在焉地按著保險箱密碼,卻發現密碼輸錯了。

他把任姨的生日翻來覆去排列組合了幾次,又試了自己的生日,從天亮一直試到天黑都沒能打開。

他想去問問任姨,剛站起來就摔倒了。

大概是弄出的動靜太大,任姨敲著門問他出了什麼事,聲音急得要命。

他蜷在地上,頭痛得完全沒有力氣站起來,渾身都在不停發抖。

頭暈和耳鳴的情況其實早就有了,他甚至很難找出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好像也的確頭疼了幾次,但這些平時又不是沒有。

他剛被領回來、送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醫生就已經說過當初的舊傷會有後遺症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右腿根本站不起來,手也完全使不上力氣。比這些更麻煩的是他的頭好疼,他疼得意識都已經開始模糊,身上的力氣也被抽乾了,隻能先把呻|吟儘力咬碎了吞回去。

他閉著眼睛,在心裡一遍一遍祈禱著快點熬過去、快點恢複力氣站起來,然後就立刻去找任姨道歉,解釋清楚他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再後來,這種疼果然熬過去了。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客廳,和影子先生一起在沙發裡烤火。

因為離海太近,即使是夏天的晚上氣溫也很低,風很涼,所以壁爐的溫度就變得非常舒服。

身上感到溫暖舒適,他也從那個夢裡一點一點放鬆,拉著影子先生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打發時間。

他一邊玩一邊撐著不睡,悄悄瞄著門口,心裡想任姨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

明危亭攏著駱熾,輕輕揉他的頭發。

他陪著駱熾不停輕聲說話,直到駱熾的呼吸變得平穩,才抱著駱熾在沙發上躺下來。

影子先生守在沙發前,替駱熾把薄毯蓋在身上,答應了隻要任姨一回來就立刻叫醒他。

駱熾在承諾裡慢慢放鬆,閉上眼睛。

明危亭仍握著駱熾的那隻手。

他碰了碰駱熾闔著的眼睫,整理好薄毯,抬眼迎上明祿的視線。

……前兩天,明祿去了一趟《火苗》的劇組。

了解了明祿的身份和來意,龔寒柔帶著趙嵐親自過來,把他請到會客室,和他聊了很多。

在聯係上“火苗”和任霜梅口中那個孩子的身份後,龔寒柔終於對應上了很多事情。

在她們的通信和電話中,任霜梅經常會忍不住,要麼炫耀、要麼發愁地和她聊起一個懂事過頭的孩子。

龔寒柔原本一直誤以為,任霜梅說的這個孩子是任塵白。

“提過非常多次……我之前一直沒有細想。”

龔寒柔按了按額角,啞然苦笑:“要不是不想讓我聯係起那個故事,大概每封信裡都要提了。”

這些天來,龔寒柔一直在整理她們聊過的內容。

她和任霜梅原本就是覺得投緣做了筆友,不刻意相聚,就連電話也隻是偶爾聯係,多數時候都是寫信。

任霜梅寄來的信裡,總是忍不住提一個孩子。

又聰明又厲害,什麼事一教就會,誰都喜歡,唯一的缺點就是懂事得過了頭。

懂事過了頭,在外麵和人打架了,傷了委屈了,叫人欺負了,回家從來都不知道說。

不過回回都能靠自己報複回去,這一點倒是像她,特彆值得鼓勵,還應該繼續發揚。

但怎麼對她也不肯說,晚上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著,都是第三天她發現房間裡燈亮著,才抓了個正著的。

什麼都不說,多疼多難受了也不告訴她,生怕她擔心。

……

病情確診後,任霜梅其實還和龔寒柔聊過幾次。

那時任霜梅已經不太方便寫信,她們在電話裡聊天。任霜梅其實一點都不在乎能活多久,隻是有些遺憾這輩子還沒玩夠,又有些放不下家人。

放不下家人,放不下公司裡的一些事,最要緊的還是放不下那個孩子。

“他把他自己照顧好,就是為了不讓我擔心。”

任霜梅在電話裡頭痛地歎氣:“要是以後我沒辦法擔心他了,要怎麼辦?”

任霜梅問,要不要乾脆列一個遺願清單,把爬山潛水衝浪滑翔翼蹦極跳傘全列上,讓那個孩子挨個替她玩一遍?

……

這個想法還沒成型就又被她自己否了。任霜梅覺得,那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喜歡潛水衝浪滑翔翼。她不想讓他在玩這些的時候,還要因為想起她傷心。

任霜梅又準備給那個孩子錄一段深情的話,但她實在不是這個脾氣,醞釀了半天,反倒把自己搞得麵紅耳赤,連那些平時能大大方方說出來的話都不好意思了。

到最後,任霜梅還是決定,用那個孩子送他的衝浪板找人做一把吉他。

那個衝浪板超酷,木料溫潤光滑又結實,她超喜歡,本來想帶走的。

不行,還是給那個叫人怎麼想都操心到不行的孩子。

這樣那個孩子隻要一彈吉他,她就聽見了。

……

明祿沉默了片刻,看向麵前神色疲憊的導演:“昨天,您去了醫院。”

“我犯了錯。”龔寒柔用力按了按眉心,“我以為那個孩子是任家的……”

她替任霜梅保管那把吉他,承諾在那個孩子最傷心的時候,把吉他送給他。

她去參加任霜梅的葬禮,聽任家人說,任霜梅的兒子因為承受不住打擊住進了醫院,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我去了醫院。”龔寒柔收回心神,低聲說,“去見了那個人。”

她不願意再稱呼任塵白的名字,隻是簡單說了當時的情形。

她被帶去了特殊監護的病區。

那裡的病患都有著高攻擊性和暴力行為,存在嚴重危害他人安全的可能,基本都是被送去強製醫療,每天都要靠鎮靜劑和束縛帶控製。

龔寒柔做過相關的紀錄片,知道這些人大都已經沒什麼理智可言,每天隻是沉在無邊的渾渾噩噩的狂躁裡。

所以,在看到為數不多醒著的患者時,她甚至稍微有些驚訝。

……事實上,如果不是荀臻提醒,身份信息也的確對得上,龔寒柔甚至並不確定那是任家過去的繼承人。

瘦得脫了相的人麵無血色,眼底青黑雙目無神,但的確醒著。他一眼就認出了龔寒柔,幾乎是跌跌撞撞衝過去,死死攥住了欄杆。

“讓他們把我弄瘋,求你,怎麼瘋都行,做夢也行。他們不是會催眠嗎?讓他們催眠我。”

那個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荀臻,定定盯住龔寒柔,眼球微凸,聲音壓得格外低:“求你,龔阿姨,讓我死了也行,把我裝進口袋扔到海裡,讓他們放過我……”

龔寒柔沒有理會他這些胡言亂語,隻是問他,那把吉他在了什麼地方。

“他的神誌清醒,但意識已經混亂了……他給自己編了一個故事,霜梅帶著駱家那個孩子一起生活,那兩個人每天都來折磨他。”

龔寒柔低聲說:“我聽了很寒心。”

不論任霜梅還是駱熾,都不像是駱家那位同樣被收治在這個病區的夫人。即使是對一個人再失望、再遺憾,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他有時候記得那兩個人都不在世了,有時候不記得。我問他要那把吉他,他就以為我是替駱熾來要。”

龔寒柔說:“沒過多久……他忽然就開始歇斯底裡地喊,他沒做錯。”

“他說,他把吉他藏起來,不給駱熾是對的。”

龔寒柔低聲說:“他說駱熾受不了這個打擊,會抱著吉他昏過去,駱熾的身體很不好,這種刺激會讓駱熾的病情惡化……”

她既寒心黯然又覺得厭惡,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沉默著站在窗外。

那個人很快就又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地不停對著空氣裡的某個地方認錯,沒完沒了地道歉,哀求著“弟弟”回頭看自己一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荀臻對龔寒柔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瘋得掉的。

和駱家那些人不一樣,這種個體狀況非常典型,本身就是極端偏執的感情缺失狀態,要瘋掉本來就很難。

這種完全清醒的、被困在幻覺和現實夾縫間的絕望,大概要伴隨任家這位曾經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一輩子了。

……

“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我想,以後大概沒有必要去看他了。”

龔寒柔苦笑了下:“按照他的說法,那把吉他應該就在任家靠海的那座彆墅裡。”

“他看了就厭惡,所以叫人扔在儲藏室,一次都沒碰過……這大概是我能給出唯一的一個還算好的消息。”

“把它帶走吧,讓它去該去的地方。”

龔寒柔用力按了按額頭。

她沉默了良久,輕聲說:“本來就是衝浪板的木材,那麼自由,大概會很喜歡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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