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又操作鼠標,繼續向下翻了兩頁。
“不想讓人擔心,不想讓人照顧。”他抬起頭,看向駱熾,“不想讓人因為你變得很辛苦。”
駱熾的眼睛已經睜得有一點圓。
他身上裹著厚絨毯,下巴還有一點縮在毯子裡,整個人被裹得嚴嚴實實。這樣一動不動地把眼睛瞪圓,神情幾乎還像是錄像裡的十二歲。
明危亭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發。
露台能把雨遮得很嚴,但還是難免有些水霧飄進來。駱熾在外麵已經待了一陣,頭發稍微沾上一點潮氣,摸起來就更柔軟。
明危亭一隻手覆在他的發頂,單手拿著電腦,繼續看屏幕∶“要是身體上的病,也隻要足夠努力就能痊愈該多好。”
……姨姨。
影子先生可能買了個偽裝成電腦的讀心機。
駱熾睜圓了眼睛,他上次這麼震撼,可能還是第一回見到任姨拎著說他壞話的世家子弟給他道歉。
《追星筆記》。明危亭最後給他念了遍文檔標題,內容還有很多。
駱熾倒是還記得自己上過節目。可他上節目說的無非都是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這裡麵大部分還是隨口編的,絕不可能說過這些∶“什麼時候……”
駱熾忽然反應過來∶“真心話大冒險”
明危亭點了點頭∶“那天晚上,有段時間你困到睜不開眼,我們就玩了很多輪。”
“幸運粉絲。”駱熾慢慢找回了記憶,“一直把海螺轉到自己那邊。”
幸運粉絲很鎮定“是摩擦力的緣故。”
駱熾被他逗得忍不住抿起嘴角,想起這個問題很嚴肅,又努力壓了壓∶“轉海螺的力氣也很重要。祿叔說,先生很擅長輪|盤賭。
“我對賭博沒有興趣。”明先生同樣鎮定,“如果有必要,我會改造道具。”
駱熾好奇“海螺也被改造了嗎”
明危亭見到他恢複精神,眼裡就跟著多出笑意,搖了搖頭。
駱熾聽不見時要靠口型辨認對方說話的內容,他已經習慣了看著駱熾的眼睛,扶著躺椅的扶手稍矮下肩,由下向上認真看他。
“我和海螺商量。”明危亭輕聲說,“我想把這個人照顧得更好,請讓我多問他幾個問題。”
明危亭說請讓我再多了解他。
他的嗓音被壓得低,又格外柔和,人背對著窗外彌漫飄搖的風雨薄霧,注視著駱熾。
駱熾的笑還留在眼睛裡,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明危亭合上電腦,放在一旁。
“幸運粉絲還問了。”明危亭說,“如果發生這些事,怎麼才能讓火苗重新高興。”
駱熾回過神,他的耳垂不知為什麼發燙,也鄭重看著影子先生,認真解釋∶“我現在就很高興了。
“是我自己的一點心理問題,慣性思維,影響完全不大。”駱熾保證,“我會努力調整——”
明危亭抬起手,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睫“火苗。”
他很少在駱熾清醒的時候這麼做,駱熾下意識眨了下眼,既覺得癢又覺得新奇,輕聲問∶“怎麼了
“身體的病,還有這裡的。”明危亭把那隻手向下移,隔著柔軟的家居服按在他左側胸腔前,“都不能隻是靠努力解決。”
“你已經非常努力了。”
明危亭說∶“你是我見過最努力、最勇敢的人,你從最遠的海底回來找我。”
駱熾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被影子先生按住的胸口像是無聲震顫了下,心臟忽然就不聽話地活躍起來,一下一下隔著胸口撞在對方手掌。
“接下來的事交給我。”明危亭輕聲問,“你昨晚夢見了什麼”
駱熾其實也不記得了,他仔細回憶了半晌,依然不算清晰∶“夢見……海邊。”
“看日出。”駱熾說,“我不小心睡著了。”
他夢見自己不小心靠著礁石睡著了,然後就被隔在了一個動彈不得的地方,隻能聽著身邊的人和自己說話……他其實很想對身邊的人說話,很想要張嘴,但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他夢見自己努力想要伸出手,但是沒有力氣,陽光被海浪推過來,明明就在他咫尺前的地方。
連那片完全茫然的濃霧都待過,這種夢其實完全算不了什麼
他沒覺得不舒服,隻是在那個夢裡覺得輕鬆,是種由衷的、想一想都忍不住想要笑起來的輕鬆和滿足。
他看著自己身邊的人正在一點一點變好,而這個好起來的過程,又是他儘全力去設法達成的。他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留下了一點東西作為證明。
……
駱熾回過神。
他仔細想了半天,又嚴謹地把“曾經”飛快塗掉劃乾淨∶“我回來了。”
“還沒玩夠。”他學著任姨說話,嘴角抿起來,“嘿,我又回來了。”
他自己完全不是這種脾氣,但把任姨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這句話就變得相當理直氣壯。
連明危亭也跟著露出笑意,摸了摸他的耳朵∶“怎麼這麼酷。”
駱熾這回是真覺得特彆高興了。
他深吸了口氣,風從海上來,又裹著草木味道的清新雨霧,源源不斷灌進他的身體裡,讓他忽然冒出新的念頭。
他想碰一碰雨。
他想觸摸到眼前的這些東西。
不再隻是隔著距離遠遠地去看,他想去碰一碰,想重新想起接觸到它們是什麼感覺。
駱熾慢慢撚了下手指。
他從耳垂向下燙到脖頸,還是仗著剛才那一點突如其來的理直氣壯,一點一點把手挪過去,飛快拽了下影子先生的襯衫。
影子先生雙手按在躺椅的扶手上,也正認真低頭看他,不等他把手拿開,就穩穩握住那隻手。
“最後一個。”駱熾小聲說,“真心話。”
問自己的幸運粉絲這種問題,駱熾其實非常不好意思,但他還是橫了橫心∶“我是……怎麼回答的
駱熾熱騰騰點頭。
他其實已經特彆高興了,但他好像特彆容易飄,比如現在整個人就飄到不行。飄到那個仿佛已經格外久遠的、相當貪心的念頭又悄悄開始鬆土冒頭。
“不知道。”明危亭說。
駱熾怔了下“不知道”
明危亭點了下頭。
經過那一晚上的學習,他已經把遊戲規則掌握得很全麵∶當事人睡著了,按照規則,算拒絕了回答真心話。
駱熾立刻遺憾到不行“當事人怎麼這麼不爭氣。”
……影子先生竟然點頭。
駱熾被逗得忍不住笑出聲,他相當逼真地用力歎了口氣,正要倒回躺椅裡睡覺,頭頸卻被一隻手穩穩攔住。
“當事人怎麼這麼不爭氣。”
明危亭碰了碰駱熾的額頭“真心話不回答,隻能大冒險了。”
駱熾愣了幾秒鐘,慢睜大了眼睛。
……大冒險當然是大冒險
駱熾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但心臟就是砰砰跳起來。
“大冒險。”明危亭輕聲問,“火苗,你想說什麼”
駱熾仍然看著他。
那句話被埋在胸口,風把清新涼潤的雨霧灌進他身體裡,於是那句話也一點一點跟著重新浮上來,漫過喉嚨。
在那個雨天,他把畫交給影子先生的時候,其實是想說什麼?
他好像很多次都沒說成功,因為他沒有勇氣大冒險。但不要緊,他可以再試。他會再試著說。他會說到被聽見。
駱熾看著露台的角落,那個位置離他非常近,隻要幾步就能夠得到。
雖然下著雨,但天邊有一小塊雲被風掀開了。
被掀開的雲的縫隙裡,有金色的太陽光從當中漏下來,落在被雨洗得深綠的葉片上。“我想摸一下雨。我很久沒摸過了。那裡還有一片太陽,我也想摸一下,它看起來很暖和也很亮,我覺得我能碰到……”
駱熾忽然笑了,他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眼睛。
“請拉我一把吧。”
駱熾抬起眼睛∶“我想站起來。”
明危亭抱住他的肩膀,他扶著駱熾的肩背把他從躺椅裡拉起,牢牢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