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場夢,這一天一定是夢裡最棒的部分。
雖然雨好像一直都下不停,但也一直都有風把雲吹開,讓陽光東一塊西一塊地漏下來。
雖然隻吹了一點冷風,但駱熾還是被影子先生抱回房間,及時衝了熱水。雙方通過談判達成共識,駱熾的年紀已經超過四歲半,可以自己洗自己,但晚上要和影子先生睡。
雖然昨天玩吉他玩得太久,今天右手實在沒力氣抬不動。但傍晚映在海麵上的晚霞實在太漂亮,怎麼看都靈感豐沛,正好可以開始還債。
雖然影子先生說還有很多人喜歡他……
駱熾及時嚴格地管住了自己的腦子,一句也不多問,想都沒想就全相信了。
他泡了熱水澡,用左手畫了小半張自己完全不滿意、但影子先生堅持說好看的畫,整個人陷在格外溫暖舒服地困倦裡,和影子先生一起趴在窗邊看燈下的雨。
寒氣被窗戶嚴嚴實實擋著,雨在燈下連成金色的水線。
……
駱熾已經很久沒碰過電子產品,睡前不論如何都想玩一會兒。明危亭把電腦借給他,自己下樓去見了和明祿一起回來的荀臻,確認了駱熾術前的最後兩次複查時間。
等他帶著今天的藥回到房間,駱熾還靠在床頭,專心盯著屏幕,一隻手在鍵盤上敲個不停。
明危亭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在寫什麼”
房間裡的地毯很厚,駱熾的聽力還不足以察覺他的腳步聲,直到明危亭開口時才跟著抬頭。他一見到影子先生心情就好,眼睛立刻彎起來“寫信。”
明危亭有些沒料到這個答案,走到床邊,把約好的桃子味糖給他。
他知道駱熾有用備忘錄記事的習慣。
這些天發生的大都是高興的事,駱熾其實不怎麼會忘————況且就算忘了也沒什麼關係,如果駱熾忘了,他正好帶著駱熾再做一次。
但即使是這樣,駱熾還是會在睡前小聲念叨著複習一遍,才會放心閉上眼睛睡覺。
明危亭原以為他是在寫日記,接過駱熾交出的電腦合上,放在床邊∶“給誰的信,用不用幫忙寄
駱熾笑著搖頭,把糖在枕頭下麵藏好。
不用被寄出的信,說明收信方並不是外麵的人。明危亭猜測他是給任姨寫信,也就不再多問,坐在床邊火苗。
駱熾察覺到他有話對自己說,眨了下眼睛,撐著身體轉回來。
明危亭伸出手給他借力,等駱熾慢慢坐好,又在他背後加了個軟枕。
……
這些天下來,始終都和駱熾待在一起,已經足夠他總結出規律。
早上起來的駱熾狀態是最好的。雖然難免要熬過幾次不定時發作的頭痛,但依然相當有精神,很願意和他交流,思維也足夠清晰。
駱熾的身體太弱,非常容易就會疲倦,這段時間其實撐不了太久。所以要在中間及時給出緩衝,讓他一個人休息一會兒——休息好了的駱熾還會恢複精神,但總歸要比上午更靜些,通常找到一件什麼事,就能一直做一下午。
等到了晚上,駱熾的體力精力差不多完全消耗乾淨,已經困到快睜不開眼,就不愛說話隻是喜歡笑了。
今早說的事,祿叔去處理了,讓你放心。明危亭把語速放慢“不會再卷進無辜的人。”
他沒有特地解釋今早的事是什麼,駱熾眼裡果然顯出些迷茫,但隨即就仔細思索回憶,過了片刻,神色漸漸轉為了然。
駱熾轉回身,左手在枕頭下麵摸索了一會兒,把剛才藏好的那塊糖又拿出來,捏在掌心等著。
明危亭已經和他配合的很熟練,伸手去接∶“謝謝祿叔?”
駱熾像是早有準備,見到明危亭伸出手,左手就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拍,不知道從哪又變出第二顆糖,一起放進明危亭的手裡。
他這一手幾乎像是個小魔術,顯然又是翻出了哪段記憶,看手法多半是當初在任姨那裡學的,攢著以前藏的糖要嚇影子先生一跳。
影子先生當然超級捧場,來回檢查了半天兩顆一模一樣的糖,抬手摸他耳朵∶“怎麼這麼厲害。”
駱熾耳朵被他摸過的地方泛紅,他這會兒雖然不愛說話,但被表揚後的神色和白天幾乎沒有區彆,唇角抿起來,開口的聲音很輕∶“謝謝祿叔…還有影子先生。”
明危亭恰好也想同他談這件事,把糖放進口袋裡收好“火苗。”
他想了一天要怎麼和駱熾解釋這件事,但他自己其實也不清楚緣由,所以也隻好試著和駱熾照實說不謝我,我會更高興。
“收到糖很高興。”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駱熾的頭發,“隻謝祿叔不謝我,我會更高興。”
駱熾顯然完全沒有弄清裡麵的區彆,有些驚訝∶“為什麼?”
明危亭就擔心他問這個,隻好搖頭“不知道。”
在今早駱熾忽然抱住他,開口向他道謝之前,明危亭自己其實也完全沒發現這件事。
他隻是在腦海裡比較了下那個場景————駱熾自己向他和祿叔道謝,又或者是他抱著駱熾、和駱熾一起向祿叔道謝,顯然是後者符合他的期望。
隻是這也完全當不成一個理由。明危亭準備想清楚再同他說,笑了笑,又去揉駱熾的頭發∶“不過今早那兩句話很好。”
明危亭當時就想回答他。他想自己那時候看著駱熾,看見對方的眼睛那麼亮那麼開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其實一定還想做些彆的什麼。
隻是這些想法畢竟不夠具體,又不能通過簡單的邏輯分析得出答案。或許他的確應當抽出時間,來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
但當下至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
明危亭迎上駱熾的目光,認認真真把謝道回去∶“我很榮幸。”
明危亭輕聲說“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
駱熾的耳朵忽然泛紅,人慢慢向下滑,一點一點滑進被子裡.
一回生二回熟,明危亭這次有了準備。等到他差不多把整個人都滑進去、隻剩下腦袋還露在外麵,就忽然把人隔著被子穩穩當當箍住,單手托起來裹成了個被子卷。
駱熾的眼睛睜圓了下,被他隔著被子碰到癢的地方,忍不住笑出聲,用左手撐起身體,試圖帶著被子卷逃出去。
明危亭每次陪他玩都有分寸,駱熾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能順利翻滾到床的另一頭,偏偏又功虧一簀,被戳了下肩膀就晃悠悠摔回床上。
駱熾連笑帶累,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光了,隻好不再躲,氣喘籲籲仰倒在床上。
明危亭單手撐在他肩側,低頭看著他,慢慢開口,看起來居然是想再重複一遍∶“謝謝——”
駱熾這回飛快搶答“不謝不謝。”
他體力有消耗,臉色就顯得紅潤,整個人老老實實躺在被子卷裡,從回答到姿勢都異常標準。
明危亭的眼裡就也含了笑,順勢幫他整理好枕頭。
駱熾讓被子卷裹著,半張臉埋在枕頭裡依舊發著燙,又想起影子先生剛才的話。……
怎麼會有“謝謝彆人讓自己喜歡”這種奇怪的道謝理由啊。
他玩得精神了一小會兒,又莫名因為這句話有些心跳,難得小聲開口∶“誰啊,還因為這種事道謝。”
明危亭也學,還拿剛收到的糖給他看∶“誰啊,還因為這種事道謝。”
駱熾忽然就被將了一軍,偏偏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熱騰騰縮回被子卷裡。
糟了。
這段時間,影子先生的聲音大概一直會在腦子裡響起來了。
“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
明危亭屈起食指,在他眉心輕輕敲了一記∶“給喜歡嗎?”
駱熾正不知為什麼又心虛又高興,當然囫圇點頭∶“給給。”
明危亭這才滿意,整理好駱熾的枕頭,又伸出手去幫駱熾撥開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