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出門(1 / 2)

康複這種事,一旦有了個異常期待、不論怎麼都一定要達到的目標,進度就會變得比之前還要快。

回到望海休養的第十天,明熾和影子先生、祿叔一起給附近的礁石群都做上了會發光的路標,還找到了祿叔之前說的那隻鬆鼠。

接下來的第二個星期,明熾終於教會了影子先生調控適量麵粉和水,把它們揉成不自然流淌、砸人也不疼的麵團。

當事的教學雙方都對這個進度相當滿意,還在晚上一起剝了鬆仁。因為現在的半成品離麵包遠得很,被路過的祿叔帶走,交給廚房做了鬆仁玉米。

半個月後,明熾的刀口已經徹底好全。去複查的結果也相當順利,病灶切除得非常乾淨,還遇到了已經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一家人喜氣洋洋地拿著複查結果,遠遠就和明熾招著手打招呼。

幸運粉絲的追星計劃完成到第十七頁,黑心債主終於收到了風景畫外的第一幅人像作品,畫的是那天夜裡的露台。

……

藝術源於現實但高於現實,畫麵和那天晚上很相像,又有些細節能看出不同。

影子先生認為,這把躺椅材質過軟支撐力不足,如果考慮現場,其實做不出像畫麵這樣兼具風度和舒適性的姿勢。

明熾其實還認為自己有些著急拿筆,右手複健不到位,很多細節都處理得難免含糊。但他對自己的視覺記憶相當自信和堅定∶“就有這麼帥。”

明危亭和他一起坐在沙發裡,對著畫架認真鑒賞,聞言側過身∶“有這麼帥?”

明熾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了,明危亭還是習慣性地一隻手護著他,兩個人都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裡,手臂也依然墊在他的頸後。

這幾天已經開始忙當初那場事故的收尾,明先生從休閒服換回了襯衫和西裝,領帶被隨手解下來了,領口那裡的扣子被打開了一顆。

影子先生越來越學會和習慣放鬆,側過頭看他,視線落過來,探尋裡藏著點好奇的笑意。

這個角度立刻成了新的排行第一的場景。

“不要動。”明熾立刻雙手按住影子先生的肩膀,用眼睛從上到下仔細細看了一遍。他初步有了下一張畫的靈感,收回手,摸出隨身的便簽本,飛快速寫打型∶“這麼帥。”

明危亭有些驚訝,接著笑出來。

明熾在畫他,他就真的一本正經不動,但嘴裡還是要說怎麼會有人聊天聊到一半,忽然給對麵的人畫畫。”

“說來話長。”明熾埋頭捏著鉛筆塗塗塗,“怎麼會有人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欠了一百三十四幅畫。”

說完這句,明熾停下筆算了算,又更新數字∶“一百三十一幅。”

債務表就貼在臥室,上麵已經被打上三個對號,有了兩張風景、一張人像————其實彆的畫也還有,但明熾自己都覺得不滿意。

那兩張風景畫,一張是那天月下漲潮的石灘,粼粼彼光映著水中焰火,另一張是明熾做的一場夢。

他夢見他在沙灘,太陽在他眼前跳進海裡,把世界都燒成紅的。

………

“影子先生。”

把這幅畫交給黑心債主的時候,明熾還在想一件事∶“夢裡好像不隻有這些。”

明危亭把畫仔細在桌上放平,正在做基礎清潔。他抽空學了油畫的保養,塗上光油的手法比揉麵利落和穩定得多“還有什麼”

明熾也說不出。隻是走到影子先生身邊,看著鬆節油的光澤均勻覆在畫麵上。

“小心嗆。”明危亭拿著板刷,空出的手輕輕揉他的頭發,“會咳嗽。”

明熾的頭發長得很快,他不是疤痕體質,手術做的又是皮下縫合,幾乎沒有剩下什麼可見的痕跡。

現在的這個長度還不足以做什麼發型,但手感已經相當好,一旦揉上了手就很難舍得拿開。

明危亭把光油耐心地薄薄鋪滿一層,他讓明熾站到上風口,又換了支寬刷去蘸光油。

明熾認真地看影子先生做這些事,又想起那場火紅色的滾燙的夢——他想這大概是的確真實存在過的場景。

他坐在海邊的沙灘上,不止他坐在海邊的沙灘上。

有人在背後抱著他,握著他的手,慢慢幫他寫新的名字。

那種力道格外審慎莊重,像是一場悄然發生的,有著決定性效力的判決。他在那場判決裡被判終身自由。

明熾其實不怕鬆節油的氣味。以前都是他自己給畫做保養,自己塗上光油,隻要不濃到嗆鼻,他還覺得那種味道很好聞,所以也被姨姨更有理有據地當成鬆鼠喂點心。

影子先生的手法比他更細致。明熾主要負責給揉腦袋,他站在桌邊,看著蘸飽了鬆節油的板刷在畫麵上撫過,看著被他畫出來的夢。

夢裡其實有比畫麵更豐富廣闊得多的場景,他想這大概是自己在手術前特地描墓在腦海裡,來來回回複習記牢的內容。

反正如果是現在的他回到手術前,知道發生的一切都即將被忘掉,一定會這麼乾。

……那天明熾想了很久那場夢。

久到影子先生已經上完了兩遍光油,陽光和風配合著把光油弄乾。他們一起把畫送去通風乾燥的房間收好,又一起去洗手和研究做麵包。

學做麵包的影子先生觸類旁通,用刷上光油一樣的手法給麵團也刷了油————然後除了這一步,剩下的進展就都不太順利。

但也完全沒關係,他們兩個好像都不太著急。

鬆節油的味道沒那麼容易散淨。那天晚上他們回臥室睡覺,明明已經洗過了澡,附近好像還是縈繞著相當淡的鬆木香。

那天晚上的風相當溫柔,溫度也剛好,舒服到開空調都顯得暴殄天物,他們就沒有把露台的落地窗完全關上。

風把窗簾掀起一點,月色溜進來,很淡的鬆香裡,明熾做了一連串的夢。

這回和這些天都不一樣,他夢見的不是過去那些已經忘掉、又因為反複不斷背誦描墓,而在潛意識裡留有模糊印象的事了。

他夢見他和影子先生坐在壁爐前的沙發裡,祿叔戴著眼鏡坐在另一邊看報,壁爐裡的木柴燒得畢畢剝剝地響。

夢裡他們都變得比現在年紀更大。祿叔放下報紙,靠在沙發裡笑眯眯看他們,鬆木的氣息柔和溫暖,他們好像是在邊聊天邊剝鬆仁,不知道從哪跳出來的鬆鼠抱著一顆就跑。

他夢見影子先生的手墊在沙發和他中間,他們舒服地放鬆身體向後靠,什麼也不想,懶洋洋什麼也不做。

影子先生轉頭看他,目光被火映得溫暖,他的眼睛裡落進影子的影子。

明熾把那張鉛筆的草稿打完,他這次給自己也在畫裡留了個位置,又用線條框出完整場景。

明熾想,下一張畫他知道要畫什麼了。

……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明先生也開始有些忙。

大部分事情的常規發展軌跡裡,最忙碌的通常都是開頭和收尾——開頭要拿出合適的應對,要確認後續的一切章程。結尾的時候通常不會有那麼多要決定的事,但條目繁多細節瑣碎,所以也格外牽扯精力。

明危亭預計自己要出門三到五天,事實上要在家裡處理的工作也有不少。

這兩周都有不少文件被送過來,明祿也出門幾趟,帶回了要明先生手寫或是簽名的幾箱信件。

明先生就這樣被困在了書房。

船長用不著做這些。明祿壓低聲音,給明家的新船長悄悄吃定心丸,隻有先生要做。

明家的總管也用不著做這些,隔岸觀火的態度不要太明顯,甚至還拉著小今爺一起坐在邊上剝鬆仁。

明熾畢竟還有些厚道,儘力壓了下嘴角,把剝好的鬆仁抓了一大把送過去。自己也被扣在桌邊,給明先生揉了三十秒的頭發用來解壓。

明熾整理著發型,回到祿叔旁邊坐下,小聲悄悄問∶“做先生經常要這麼累”

明祿正在剝一顆鬆仁,聞言看了看他,忽然笑了。

明熾有些好奇,眨了下眼睛。

先生小的時候,也問過一樣的話。

明祿說∶“當時先生的父親剛剛辦完公,夫人在給先生的父親揉額頭。”

明危亭暫時停筆,抬頭開口∶“祿叔,我不記得有過這種事。”

“那時候先生隻有兩歲半,走路還摔跤。”年過七旬的明總管從容補充,“泳倒是已經遊得很好了。”

……

有些人一聽到“兩歲半”就眼睛鋥亮,立刻坐直,還因為擔心自己的短期記憶不穩定,拿出了鉛筆和便簽。

明危亭沉默片刻,起身走過來,把手罩在明熾兩邊的耳朵上。

明熾把手上的鬆仁放下去,握住明先生的手。

他和祿叔交換了個視線,保持嚴肅,把笑全藏起來,仰頭跟先生商量∶“就聽一小段。”

可以選擇十二歲以後的內容。

明危亭低頭,也跟他商量∶“兩歲半的時候,我的表現應該不夠沉穩。”

這回明熾用上所有的力氣才把笑拚命壓牢,咳了幾聲,抿著嘴角抬頭,明目張膽地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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