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信函(2 / 2)

明危亭輕聲問“媽媽說什麼”

“說不急。”明熾笑著複述,給他模仿記憶裡的語氣,“急什麼啊,不急,慢一點長大。”

“玩開心了再長大,準備好了再長大。”明熾說“一輩子有好長。”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發。

明熾自己消化了這一段交錯的記憶和情緒,深吸口氣呼出來,滿血複活,準備站起身的時候忽然一晃,有點茫然地坐回去。

明熾想了一會兒,想起那位特彆酷的夫人其實不是這麼說的。

夫人拍著兒子的腦袋,笑著喊快快趕緊長大,到時候你老媽一身輕鬆出去環遊世界,影都讓你找不著。

四周的人跟著善意哄笑,男孩抱著吉他,滿臉通紅地低頭,嘴角也揚得老高。

明熾撐著手臂自己坐直,看著桌麵,認真研究了一分鐘∶“影子先生。”

“我的酒喝完了。”明熾沉穩地判斷出來,“剛剛喝的是你的。”

他對自己的酒量很有數,分配的時候就做了區彆,在祿叔的建議下,悄給影子先生那杯加了雙份的基酒。

明危亭讓明熾靠在自己肩上,攏住頭頸幫他坐穩∶“用的是你的吸管。”

明熾的邏輯清晰,點了點頭∶“所以我沒有發現。”

怪不得。

他剛才還在想,自己的話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多。

明熾想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發現影子先生還在看自己,就抬手去輕碰那雙眼睛∶“怎麼了

明危亭單手攏著他的肩膀,稍低下頭,方便他碰“探索結束。”

“小先生酒量不高,但酒品很好。”明危亭給他彙報結論,“喝醉了和平時的區彆很小,會稍微比平時喜歡聊天。”

明熾稍稍睜大了眼睛,他掉進前三個字裡熱乎乎坐了半天,又繼續想了一會兒∶“隻是稍微嗎

他碰了酒就很容易想說話,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低頭笑∶“姨姨說我是小話癆。”

明熾的酒品的確非常好,他不會鬨也不會斷片,越沾酒腦子裡的思維反而越清晰,但對身體的控製會減弱,所以總是會控製不住地一直說話。

淮生娛樂的朋友比較清楚這個,畢竟明熾大多都是跟他們一起喝酒。總經理頂天也隻有三罐啤酒的量,再多一點就會倒頭就睡。所以他們想聽故事或者是想聽歌了,就給總經理灌下去兩罐又四分之一,然後一群人從晚上聊到天亮。

”的確是。“明熾回想了一陣當時的情形,又自己判斷,“我那幾天剛收到禮物,太高興了。”

他在成年後對酒精的抗力也有提升,總不至於一口就暈。雖然一直都會忍不住說話,但也基本能判斷出自己說的內容是什麼、有沒有必要停下來不再說。

但在小時候,他暫時還做不到這麼多——在被姨姨抱著好奇的心態邀請過去、嘗了幾口莊園新送來的葡萄酒之後,就蹲在姨姨邊上,一分鐘都不停地念叨了整整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他麵對自己完全啞掉的嗓子,還覺得相當困惑和不解。

“什麼禮物”明危亭問。

明熾輕輕眨了下眼睛,他想了一會兒,笑著搖了下頭∶“保密。”

雖然說著保密,但記憶裡的畫麵還是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完全占據了整個腦海。

明熾看著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的畫板和素描紙,又看了看手裡的筆,試著在上麵描了兩筆,剩下的線條就像是自己從筆尖湧出來。

明熾開始講解他的禮物,他想自己其實可以不說。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自己處理,自己麵對和消化。

但好像說出來也沒關係。

因為這件事他已經完全可以處理、麵對和消化了。

“我們給車做了很多改裝,加了新風係統,做了新塗裝,換了變色玻璃…”

明熾停下來想了想,主動補充∶“都是合法的,去車管局做了報備,可以上路,年檢也一直都合格。”

明危亭揉了揉他的後腦,明熾覺得這樣很舒服,所以也抬手去摸影子先生的後腦勺,笑了笑∶“早就沒事了。”

他被姨姨帶回家照顧了三年,又因為腿傷在望海彆墅和姨姨朝夕相處了整整三個月,還得到了一輛最棒最炫酷的車。

他被幾口葡萄酒擊倒,和姨姨念叨了一整個晚上等自己長大,開著車要帶姨姨去玩的地方。

他為了這個特地從網上下載了好多張地圖,查了上麵的自駕路線和風景漂亮的公路。他把它們全背下來,因為背得太熟,所以喝醉以後念叨得也相當流暢,甚至都不需要停下來想。

……第二天一早,姨姨頂著黑眼圈抱著胳膊,盯著他喝加了胖大海熬出來的雪梨湯,一下一下點著他的腦袋叫他小話癆。

但等他喝完養嗓子的湯回到房間,就看到了一張超級大的地圖——他說的地方都被插上了小紅旗,那些路線一條不差,都被金燦燦的油漆筆描出來。

他愣了大概有十幾秒,掉頭衝出房間。

他衝出來,正好看見憋不住樂冒頭等著他的姨姨,被舉起來轉了好幾個圈。兩個人一起去車上威風凜凜坐著過癮,姨姨握著他的手摁喇叭。

“不急的啊,急什麼。”姨姨摸摸他的腦袋,“慢一點,玩開心了再長大。”

姨姨抱著他晃,貼著他的耳朵,悄悄告訴他∶“一輩子有好長。”

……這些都是特彆好的事。

他的生命裡有過這樣明確的、完全不需要懷疑的好事,這些事讓他即使在多年後回想,也依然覺得幸運和幸福。

姨姨送我車,是想讓我高興。

明熾把最後一筆畫完,他把那張畫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得出結論∶“要是我因為這個難過,姨姨肯定超級後悔,拍著腿喊嗨呀失策。”

嗨呀失策。明熾一巴掌拍在腿上,揚了頭,學姨姨的口吻,早知道就送架飛機了。

明危亭啞然,抬手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睫∶“怎麼變得這麼厲害。”

明熾的睫毛是乾的,眼睛彎著,裡麵的光清亮柔和,借著剛才的氣勢繼續揚頭∶“那是。”

明危亭看著他,被他這個神氣的架勢引得笑了笑,和祿叔交換了個視線,一起給明小先生鼓掌。

不需要睡眠治療的明先生去洗漱妥當,回到臥室,又等了快一個小時。明先生對這種情況已經很熟悉,放下電腦,起身去明熾的浴室,輕敲了兩下門。

在藝術創作這個領域,每個人靈感豐沛的地方都會不太一樣。有些人習慣清晨的陽台,也有人習慣傍晚的街口,再往久遠追溯,還有“馬上、廁上、枕上”的說法。

但明熾的靈感主要來源都是深夜和淩晨的浴室,最動人心弦的那一段旋律,是寫在被散亂鋪開的小半卷衛生紙上。

明危亭等了一陣,聽見明熾的應聲,就打開門進去∶“小先生,該睡了。”

他今晚發現了這個稱呼,覺得念起來非常合適,就總是找機會拿來叫明熾。等了片刻穿過霧氣,走過去時,發覺明熾臉上依然紅得厲害。

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明熾的額頭∶“是不是泡太久了”

明熾熱騰騰地搖頭,把浴袍的帶子係好∶“在想邀請函的設計,想過頭了。”

祿叔交給他的信封都是標準製式的,算是郵輪公司發給被選中遊客的邀請信。如果對方願意接受,就會收到正式可以用來上船的回函。

“不急。”明危亨讓他坐下,拿過吹風機,幫他把頭發弄乾,“這份邀請函不隻是邀請朋友上船,所以的確該設計得仔細些。

明熾想接過吹風機,但全身的乏都像是被熱水徹底燙出來,連手指也完全不想動。他索性靠在影子先生臂間,把自己的頭發完全交給力道柔和攏上來的手,輕聲問∶“還有什麼

“不清楚。”明危亭也沒有想出其他的答案,他隻是想和明熾一起去見明熾的朋友,沉吟一陣,給出了個建議,“晚宴方便嗎”

明熾眨了下眼睛,抬起頭。

明危亭也覺得這個提議有些突兀,等到掌心的頭發乾透,就關掉吹風機,放在一旁∶“如果————

“方便。”明熾笑了笑,“我在想怎麼署名。”

明危亭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摸了摸明熾溫暖柔軟的頭發,蹲下來,抬頭迎上明熾的視線。

明熾和他一起蹲下,抱著膝蓋,頭碰著影子先生的額頭∶“第一張邀請函,我想給姨姨。”

明危亭攏住他的頭頸,輕聲說“當然。”

“走之前,我想去一趟墓園。”明熾說“我想那裡是個信箱。”

他開始相信姨姨的確沒有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墓裡————但那應當是個信箱,他在那裡燒掉的所有給姨姨的信,應當都被寄到了。

姨姨收到了信,所以回來夢裡找他。來檢查他有沒有和約定的一樣,長成特彆厲害的大人。

“我們一起去。”明危亭稍一沉吟,“明晚合適嗎”

明熾抿著嘴角,點了點頭。

“好。”明危亭說,“我天亮就去做發型。”

明熾睜大了眼睛,他現在完全相信影子先生也會講笑話了,忍不住笑出聲∶“不用,現在就非常帥了。

明熾被明危亭牽著手站起來。

那隻手完全知道他現在還能使出多少力氣,陪著他慢慢走回臥室,陪著他舒舒服服一頭栽倒在床上,陪著他一動都不想動。

明熾閉上眼睛。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滑進夢裡,在夢裡把那封邀請函靈感爆棚地一氣嗬成做完,和小紙條一起,悄悄塞進給姨姨的信箱。

“姨姨。”小紙條上的字清俊端正,“我和我喜歡的人去看世界。”

“衝完浪要回家,現在家在郵輪上,等我們去了彆的地方,我再來換地址。”

他在小紙條上寫“姨姨,來看我和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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