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從嘉峪關出發,她難得安靜沒有刷手機,扭頭盯著窗外的風景。
大地寂寞,高空孤遠,眼瞳中的色彩極度濃鬱鮮豔,她額頭抵在車窗,望著窗外飛掠的景色,語氣有一絲憂鬱:“我好像一隻螞蟻,永遠也走不出去這片戈壁。”
他淡聲道:“能走出去,還有幾個小時就到敦煌。”
“喂。”她扭頭道,“這種時候,你能不能感性一點。”
“整天老氣橫秋的...”她輕聲嘀咕。
他全神貫注的開車,唇邊是一絲笑。
她瞥見他嘴角的一絲笑,湊上來,正經問他:“陸風,你多大了?三十幾歲?”
他的臉瞬間黑沉下來。
“做這一行幾年了?結婚了麼,有沒有孩子?”
他磨磨後槽牙:“我今年19。”
她發出哈哈哈一串歡快笑聲,勝利者的得意,玩自己的手指甲:“那幾天田甜一直在追問你年紀,你為什麼不說。”
他把車子靠邊停下休息,去後備箱拿礦泉水:“你聽到了?”
那時候她隻顧著和左右兩個男生說說笑笑,滿車的喧鬨,隻有她的聲音是多樣變化的,笑聲時而嬌,時而脆,時而柔,時而媚。
按田甜的話說,做作。
她唇邊含著笑,斜斜的看他一眼,眼裡滿是燦爛的日光,語氣嬌柔:“我倒是不想聽,卻偏偏聽見了呢。”
最後那個語氣詞,音調往上拋,帶著鉤子,輕輕蕩下來。
他頓住喝水的動作,扭頭看她,她笑臉嫣然,雙手摟著自己的胳膊,嬌嬌小小,是收斂自己,也是引誘的姿勢。
身後好像有一張透明的大網,等著獵物自己送上門。
他將水咽下,皺眉,抿唇,扭頭走開。
她也不惱,笑嘻嘻的垂下肩膀,彎腰去座椅上摸自己的手機,低頭的瞬間,臉上的神色已經收斂,平和又沉靜,像一張貼在書桌上,平整單薄的白紙。
她跳過沿路栽種的芨芨草,在荒野裡隨意走一走。
陸風倚著車門等她回來。
她背對他,反手握著手機,慢騰騰的走在乾涸荒涼的戈壁裡,並不遠。
紫色的發飛揚在乾燥又炎熱的風裡,像天地之間一麵小小的旗幟,又像此地孤獨生長的花。
陸風
見她抓了抓頭發,摸出手機,麵對無垠的荒野打電話。
電話時間不算短,她走走停停,來來回回,腰背挺的筆直,腳尖踩踢著乾枯的地麵,腳步兜了幾個圈子,無意識的轉過身來,麵對著筆直的公路和路過的車流。
她偏頭傾聽著手機的聲音,眉眼垂著,麵容沉寂,像有冰霜流淌,偶爾蹙眉,蠕動嘴唇,回應兩句。
電話掛了。
她仰頭望了眼高遠天空,雙手叉腰吐出一口氣,而後腳步煩躁,踢過腳下一塊石頭,往陸風車子走來,用力拉開了後座車門。
“走吧。”聲音沒有情緒,淡如雲煙。
車子飛馳起來,陸風見她臉上沒有表情,眉是眉,眼是眼,不含一絲情緒,扭頭望著窗外,長睫久久不眨,姿勢凝固,宛若一尊石像。
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一個小時後,他再看她,已經蜷在後座後,兩條雪白的腿垂在座位邊緣,一手墊在臉頰下,一手捂住麵容,一動不動。
陸風將空調溫度調高,上了高速,往敦煌去。
她一路睡著,車子一路也未停,到敦煌正是下午兩點,滿街的喧鬨,她在後座一動不動。
陸風將車內音樂扭開。
片刻之後,她從後座坐起,臉上是緋紅的痕印,眼神卻清明,清澈如水。
“先去吃飯?”他扭頭跟她說。
她搖搖頭:“我不餓,你去吃吧,我在車裡等你。”
“那先去酒店吧。”他將她帶去酒店入住。
她直接回了房,微信跟他說,今天歇歇,不出門。
第二日一早陸風微信再問她,她表示依舊要歇歇,這空閒的一日還算包車的價錢,將後幾日行程的錢一並轉給了他。
陸風看著手機界麵仰頭歎一口氣,搖搖頭。
兩人並不同住一間酒店,她的酒店好些,他住在幾步之外的一間青旅,七人間,屋裡吵鬨,他坐在民宿門口看看書,刷刷手機。
這兩日她都沒有出過酒店的門。
日落夕山,陸風收拾東西,去酒店找她。
開了一條門縫,屋內漆黑,她探出個紫色的淩亂腦袋,鼻音含糊,揉揉眼睛:“怎麼了?”
“吃飯了麼?”他問。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屋裡有薯片,還有牛奶。”
“一起出去
吃點?”
她麵無表情,又有些無精打采,垂著無波無瀾的眼睛,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又疏離,含著一絲不明的情緒。
陸風轉頭要走。
“陸風。”她語氣平平的喊了他一句,偏了偏頭看看屋內,眨眼看了看他,臉上沾了點懶洋洋的表情:“去哪吃?”
“去夜市吧。”他遲疑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那你稍等。”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將門輕輕闔上,“很快的,我換個衣服出來。”
再出門,她又是那個炸街的黑裙少女,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嬌豔的神色,眼波朝他挑了挑,甜甜一笑:“走吧。”
兩人找了家大排檔坐下,她給自己點了碗麵條,陸風點了兩個菜,看著麵前少女,問:“你再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多點兩個”
“不用了。”她撐著下巴,屋裡的燈光照的她眼中流光溢彩,瞥著店外流動的人群,輕聲道,“我吃不了多少,點你自己夠吃的就行。”
兩人埋頭吃飯,他話不多,她似乎也有心事,一頓飯吃的利利索索,她突然意識到桌上盤盞皆空,秀眉跳躍,將麵前的空碗往前推了推,得意的搖頭晃腦,筷子敲敲碗沿:“這麼大一碗麵,我居然吃完了哎。”
眼眸亮晶晶,臉上堆砌著滿滿笑意。
他哦了一聲,點點頭:“了不起。”
沒有開車,兩人肩並肩往外走,夜風拂過,風稍涼,他瞄瞄她光潔的肩頭。
她一邊走路,一邊分心查手機,問他:“明天我們一起去莫高窟可以嗎?”
“你的票買好了嗎?”他問。
她搖搖頭:“我是臨時起意來的,我們買應急票可以的吧?”
“那個要排很長時間的隊。”他瞄著她的手機屏幕,“想看莫高窟,淡季再來一次吧。”
她扭頭看他,眼裡落著路燈的光輝,聲音清淡又遙遠:“淡季啊...有點麻煩呢...以後可能來不了啦。”
“這兩天可以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可能能刷到退票。”
“明天不行麼...”她輕輕歎口氣,垂下眼睛,眼裡的火光也咻然墜下。
他抿抿唇,輕聲道:“我想想辦法。”
陸風拿的是高價黃牛票,兩張,時間很早,早上七點就到了莫高窟,沒有排太久的隊
。
她興致很好,有有人作陪,喋喋不休的說著話,笑聲俏皮又生動,因耀目的外貌,惹得遊人紛紛注目。
人潮急急忙忙往前趕,她接二連三的被人撞著肩頭,和他衝開了些許距離。
“陸風。”她踮腳朝他招手。
陸風回頭望見她那張顛倒眾生的笑靨,兩手插兜,逆著人流等她,她嘻嘻一笑,走到他身邊,仰頭對他嬌媚一笑,牽住了他T恤的一角。
漂亮的男孩女孩並肩走著,目光匆匆掃過那些洞窟壁畫,那些絢麗的色彩,流暢的線條,古老的故事,千百年前的過去,塵封的曆史,永不磨滅的記憶。
遊覽的體驗並不算太佳,但她依舊很高興,兩人坐在台階上休息,望著麵前鉛灰的山岩。
“還有多少故事沉睡在這些石窟裡,沒被世人知曉呢。”她喃喃問道。
”就這樣沉睡著也很好。”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世人的目光,多是無關痛癢的情緒,又多添了破壞和吵鬨。”
“本來不想來。”她托腮,“原本隻打算在蘭州玩幾日就回去,聽見田甜他們說要來張掖和敦煌,突然想來看看。”
“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這裡,田甜說的時候,心裡有股衝動,讓我非來不可。”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我想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這裡等著我。”
“那你找到了那個等你的東西了麼?”他晃著礦泉水瓶問她。
“當然找到了呀~”她拖長聲調,歪著頭,探到他麵前,挑逗的眨眨眼,燦爛一笑。
陸風臉曬的通紅,定定的注視著她,俯近她,慢悠悠道:“你的口紅花了。”
她目光瞪著他,哼了一聲,猛然扭頭,偏過身體,掏出口紅補妝。
兩人無所事事,出了莫高窟在外頭晃到夕陽偏下,去了鳴沙山。
沙脊上站著密密麻麻的遊客,她要拍照,又不想跟眾人混在一堆,帶著陸風左轉右轉,來到一片遊客稀少的沙丘上。
她把手機遞給他:“要把我拍進落日裡。”
陸風點點頭,她走上沙丘,又突然回過頭,勾勾手,眯著眼:“陸風,你過來。”
他過去:“怎麼了。”
她突然湊上前,攬住他的脖子。
香甜的少女氣息撲來,柔軟的唇貼上來
,不可思議的觸感,他愕然,香軟的舌探出,遞過來一點東西在他舌上。
那是...她嘴裡的口香糖。
她退開,狡黠的看著他,聳肩:“這裡沒有垃圾桶。”
他含在嘴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時失了方寸。
她笑盈盈跑上沙丘,半道又扭頭回來看他:“你臉紅了。”
他不看她,將口香糖吐出來,包在紙巾裡,塞進了自己的牛仔褲口袋,垂著漆黑的眼:“我給你拍照。”
他在張掖見過她和周揚的纏綿熱吻,她嬌羞的偎依在男孩懷抱。
拍完照,他把手機遞給她,自己大步往回走。
“陸風...”她在身後喊他,氣喘籲籲的追上來。
“你生氣了?”她笑吟吟的跟著他,去牽他的手,“彆生氣,我跟你鬨著玩的。”
這話說完,他冷冷睇了她一眼,猛然把她甩開,麵色冷,眉眼寒,渾身森然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