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這次,江南的百姓多虧周大人反應迅速和及時,才能免掉許多災難。”
溢美之詞雖多,但這並不是周修文想要聽的。
他始終寵辱不驚,清淡的眉目顯著十分清醒:“各位大人已來陵陽多日,不知對本次南方水災的看法如何?”
本次來的欽差有七八個人,如今朝中分為三派,有專衷於惠帝的臣子,有忠於太子的,也有站在銘王一方的,雖然為首的欽差是惠帝的人,但另外的也混了太子與銘王的人。
周修文當然知道,來了陵陽這樣久,這些欽差的心態如何。
而他此話問出來,一眾欽差的口徑,竟然是相似的。
不管,他們是誰的人。
“南方已經三十年未曾發生過這樣重大的災害,本官和陛下都曉得,此事錯不在周大人,天災之禍,不達人為。”
“是啊,我等都知道,周大人放心,我等與陛下都是公斷是非之人,屆時,必定如實稟告陵陽水災狀況,以及周大人的功績。”
周修文聽此,冷淡道:“那麼,諸位大人覺得,應當由誰來為本次水患負責?”
“這……”郭敬山皺眉:“周大人,如今水患尚未治理好,豈是追責的時候,陵陽幾十萬百姓還等著周大人安置安撫,等著周大人替他們恢複生機。”
“正是如此,天災如何追責,錯不在周大人,也不在百姓,百姓皆是受災之人,何來追責之說。”
“正是,治災為先。”
周修文此次難得強硬:“大人覺得何時方是追責之時?”
“追責追責!周大人,水患本是天災,你這般強調一定要追責?一場水患,如何追責?是要罵那老天爺不開眼下了大水,還是怨河伯發怒淹了莊家?”郭敬山原本還有好臉色對待周修文,可周修文這般“不識好歹”一定要說什麼追責的話,他的脾氣也被磨滅了不少。
“周大人還是太年輕了,殊不知這世上有些天災,本就無法深究,天上的事兒,我們凡人如何管得?”
另一位官員也意有所指地開口,提醒著周修文目前,大家的意思,是天上那位的意思,不是小官小吏們可以左右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周修文如何能忍得?
手一揚起,外間便有人拿著兩堆卷宗進來,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周修文道:“諸位大人,此是陵陽城衙署保留的五年前和十年前桃花江堤壩修築的相關記錄,諸位大人比修文在朝為官的時間更久一些,當年南方堤壩防修之事,朝廷極為重視,想必諸位大人比下官更清楚,既然陛下派了諸位大人來陵陽視察,想必也當清楚當年之事,近幾日,諸位大人繁忙未曾翻過卷宗,下官隻好親自將卷宗拿來給諸位大人看看,以免諸位大人有不察之失。”
在場的欽差大臣都愣住了。
不察當年的卷宗是故意而為之,卻不想,周修文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竟然將卷宗拿到他們眼前。
當下,他們是又氣又對周修文無可奈何,隻心中暗罵周修文不知變通。
周修文垂手朝著諸位欽差拱手到:“諸位大人請。”
他這般態度強硬,包括郭敬山在內的七八位欽差見此,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
郭敬山等即便不想看這些卷宗,可惜,卷宗自己跑到了他的跟前,他便不能不當做一回事。
可是,看完了之後,卻沒有任何實質的表示。
甚至,還私底下暗示周修文,陛下不希望在本次南方水災上大做文章。
如此一來,朝中必定牽連出一係列的問題,一番大換血,不說會讓如今維持著的平衡被打破,各黨各派的人馬也許重新洗牌,這是已經年邁的惠帝,並不希望見到的局麵。
“周大人,我知道如你這樣的年輕人,胸中自有一腔孤勇,但咱們身為臣子,便要替陛下排憂解難,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郭敬山暗示道。
周修文沉默不語,青年縣丞的麵上,帶著毫不妥協的堅毅。
郭敬山本次來的目的,與其說是代天子督促治理南方水患,不如說奉了惠帝的密令,將南方水患的事情壓下去,不要掀起風浪,讓朝中不得安生,見周修文這般油鹽不進,好脾氣早就沒有了。
“周大人,你彆怪本官沒有提醒你,這水患,是天災,上天的意思,誰也不能左右。”
周修文又問了一遍:“郭大人,下官隻問一遍,南方幾十萬畝良田,幾萬百姓,無數房屋莊稼,沒了便沒了?”
“人死不能複生,難道周大人說那堤壩有問題,死去的百姓,淹沒的莊稼,便能安然無恙恢複如初?”
毫無道理的反問,周修文垂在身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麵色堅毅,亦有不服之色。
郭敬山道:“周大人治災有功,本官和陛下都知道,你心係百姓,相信陵陽的百姓在周大人的治理下,很快便會過上好日子,周大人也必定能擁得百姓的愛戴。”
“所以,為何一定要去揪住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徒惹煩惱,讓民間不得安生?周大人,你我在朝為官,你是個可造之材,本次治理了南方的水患,乃諸州之中功績最大的一位官員,為何要自毀長城?”
“周大人,我勸你一句,好好想本官的話,莫要衝動行事。”
周修文終於沉眸不語,好似被郭敬山說動了一般。
郭敬山見此,終於滿意了一些,又說了幾句暗示敲打的話,再誇讚了周修文一番,道他一定會在陛下麵前對他治災有方之事進言,陵陽大水之後,隻要他能安撫百姓,來年回京升值,必定是板上釘釘之事。
在郭敬山的眼裡,這朝中的人,不論是誰,都不會拿自己的前程來堵。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相信周修文會知道如何做選擇。
果然,接下來的幾日,周修文都不在郭敬山的跟前提起任何關於當年堤壩修築的事情,也不再提為死難的百姓求公道之類的話,一心一意修複桃花江的堤壩,一門心思放在了災民新村的修建上,糧價的事情解決了之後,周修文又當機立斷地放出消息,要在城裡的江麵上舉行大型的劃船比賽,讓百姓以團體的名義參賽,分為幾個分組,書生組、士族組、商賈組,以及白衣百姓組,每一組獲得名次的,皆有相應的獎勵。
而那頭籌,是周大人拿出的自己庫房裡的私物。
而百廢待興的陵陽,也確實需要一件盛大的事情來讓老百姓們恢複生機,不知周修文如何勸說的,此劃船大賽的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府上捐出了不少頗有價值的玩意作為獎勵之物。
便是雲莞,也拿了幾樣東西出來。
如此這般,百姓們興造船隻的熱情空前高漲,普通百姓自然隻能自己造船,連木頭都隻是山上砍下的老木,但士族商賈有錢財者,便雇傭工人造船,選用商號的木頭,精雕細琢,人人皆想造出既好看速度又快的船隻,一時間,大量在農忙之後賦閒的百姓,為了即將到來的劃船大賽,又獲得了一份生計。
而此時,距離六月二十四那一日發大水,已經過去一個多月,蕭浮生也終於從西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