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欽差之中,隻姚青山沉默不語,神色複雜地看著周修文。
看著幾個欽差如郭敬山一般的態度,周修文道:“諸位大人、我們都知曉,桃花江是朝廷竭力修築的水利,並無不妥之處,但百姓不知,心中隻有冤屈與不忿,若是官府不聽冤屈、不問緣由、不安民心、不撫民憤,便這般武斷地認定百姓之言為妄言、攀咬、胡言亂語,如何樹立官府的威信,如何讓百姓相信官府,相信朝廷,日後,百姓若是有冤屈,可還敢向官府報案?”
周修文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事實上,是郭敬山不占理,他從一開始,便不聽百姓的冤屈而粗魯趕人,才導致百姓的暴動。
周修文繼續道:“百姓不知境況如何,官府知曉,這場洪災,讓他們損失重大,自然有情緒難以抑製的時候,官府隻需安撫百姓,告知真相即可,與其鎮壓,不如安撫。”
頓了頓,周修文道:“下官相信,陛下派諸位大人來南方,也是為防止百姓暴動之事,既然派了諸位大人來,而不是某位將軍,自是以安撫為先。”
“這麼說來,他們藐視朝廷命官,便可如此饒恕!”郭敬山不滿道。
周修文道:“大人以為如何呢,原本他們可以不用這般暴動。”
郭敬山隱忍著怒氣:“周大人的意思,這是本官不對?”
周修文拱手恭敬道:“下官從未這樣說。”
眼見著郭敬山又要與周修文吵起來,姚青山趕緊站出來,道:“郭大人,下官覺得周大人說得有理,陛下派我等來南方,是為安撫民心,若是發生了暴動,豈非違背初衷與陛下的信任?”
此次來南方,姚青山的存在極低,他可謂是這一群欽差大臣裡,年級最小的一位,而郭敬山也始終以為,姚青山能有如今的官職且能被派來南方,是因為姚貴妃和恩國公府的緣故,是陛下對恩國公府的恩典,實際上非常看不起姚青山。
但此刻聽到姚青山這樣的話,才終於反應過來。
他定定地看了姚青山好一會兒,“既如此,依照姚大人之意,該如何做?”
姚青山道:“既要安撫百姓,便當開放府衙,聽百姓冤屈,有冤則伸冤,若無冤屈,則陳清事實、安撫百姓。”
郭敬山冷哼了一聲,道:“既然姚大人有此章程,此事,便依照姚大人的意思來辦,務必將這幫刁民,安撫下來,本官不希望再看到百姓當街攔住欽差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最後,他還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莫要辜負了陛下的期盼,也好讓陛下在朝中安心。”
“是。”姚青山這才應下來。
百姓當街攔住欽差的事情,就此決定了解決之法。
第二日,府衙開放,讓心中有所冤屈,對桃花江堤壩修築之事存在疑惑的百姓前來申訴。
衙門大開,原本就對桃花江修築之事存在疑問的百姓,紛紛湧入了府衙之中,質疑當年堤壩修築的問題。
那一場不知名戲班的表演,無疑是成功的,不僅讓百姓知道了官府如何修築堤壩,也讓他們清楚地意識到,大壩被毀,並不僅僅是天災,極有可能是人禍。
何況,十年前,桃花江堤壩修築的時候,大量百姓以徭役的形式參與修築,修築的過程,再清楚明白不過,當年修壩,幾番換工,幾番改變修築之法,先采石,而後又放棄,再采乾草,最後又放棄,稍稍有些意識的百姓,如今再經提醒,都能覺察出其中的不對勁。
這可苦了姚青山,不僅要聽百姓的冤屈,還要向百姓們解惑,陳訴當初修壩的緣由。
道當年修築堤壩,是按照章程個規矩來,並無不妥之處,桃花江水滿,水勢大,經年之後,堤壩必定會損毀,甚至還列舉了東瀾各處堤壩年年有毀,常有洪水泛濫之時,以此佐證,桃花江堤壩被衝毀,隻是東瀾國每年夏日被毀的堤壩中的一處,具有偶然性。
可事情,並沒有這般輕易解決。
因為,陵陽的百姓,根本不信官府給出的這一套說辭,認為當年修築桃花江堤壩時,幾番改動修築之法,從堅固的石頭,到相對穩固的草木泥最後直接變成淤泥壘築而成,一些懂得建築的百姓,更是列舉出此舉的不妥之處,聲明要朝廷徹查當年修築的事情,給兩岸的百姓討回公道。
當然,聲討之聲如此隆重,還因郭敬山當日未聽百姓開口,未聽民情,便怒斥百姓,乃至最後到了用兵的地步,這才導致了欽差與官府的威信在百姓的心中,大打折扣,以至於如今姚青山說什麼話,都不能取信於人,弄得他一陣焦頭爛額。
陵陽一處,百姓暴動,導火索乃因那一出予人警醒的戲劇。
這一戲班,周修文尋不到人,但很快便再次有消息傳來了。
在陵陽彆處的鄉鎮、乃至濟州下轄其餘的城池,這幾日解出現了一個戲班,在城內或者戲院之中唱戲,唱的便是那一出《修壩》。
唱戲之人,極有水平,唱功與台上功夫了得,比陵陽城裡最好的梨園戲班,功底還更深幾分,一出戲下來,讓觀者沉浸其中,對飾演那奸佞的演員,差點大打出手。
但從另一個層麵而言,這出戲,是非常成功的,至少讓大範圍內的百姓關注了剛剛過去的水災。
而就在陵陽和太平鎮等桃花江下遊的百姓仍在對當年桃花江修築的事情存在疑問,並不斷湧向欽差府衙,期望得到一個明確且合理的說法時,其餘的鄉鎮,也在大肆討論這件事情,而討論的重點,也漸漸,往桃花江的堤壩聚攏。
郭敬山忍無可忍,怒不可遏:“鬨成這般浩大的聲勢,勢必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否則,一群愚民,豈會明曉修築堤壩之事!”
群情越激憤,郭敬山心中便越是害怕。
害怕百姓的情緒,到了無可控製的地步。
郭敬山不打算再容忍這些百姓,道:“不必再解釋,也不必再做安撫,皆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刁民,這般膽大妄為,便因未曾吃過牢飯的苦,誰人鬨得過分,不肯信服官府之言的,全部押往大牢,本官便不信,他們還敢造次!”
“不可!”周修文阻止:“大人,如此做,隻會加劇官府與百姓的矛盾。”
郭敬山這一次卻不聽從周修文的勸告,甚至變本加厲:“本官隻瞧見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便是因為官府不作為,不加以阻止,百姓才會這般囂張狂妄,連官府的話都不管用,假以時日,官府如何管理百姓!”
說到此處,郭敬山彆有深意地看著周修文:“陵陽百姓說什麼也不肯信官府的話,周大人這般維護那幫刁民,不惜讓他們來挫傷官府的威嚴,本官是否可以猜測,周大人彆有居心。”
周修文麵有怒色,卻又坦然地看著郭敬山:“大人此話何意?”
郭敬山甩袖哼一聲:“本官何意,周大人聽得明白,最好陵陽這番鬨動,與周大人無關。”
周修文終沒能阻止郭敬山,郭敬山直接拍人,將這幾日,幾個情緒比較激憤的百姓,抓回了大牢,以示懲戒。
“將人抓回去之後,郭敬山如何?”蕭韞之問道。
周修文搖了搖頭:“關押在大牢之中,並未動刑。”
蕭韞之冷哼了一聲:“廢物一個。”
周修文道:“郭敬山雖憤怒,倒也不至於頭腦糊塗,他若是敢對那幾個百姓動刑,隻怕走不出陵陽了。”
蕭韞之勾了勾唇:“你以為,他此番來陵陽,還能回到京城?”
周修文皺眉:“你想做什麼?”
蕭韞之嗤笑了一聲:“這等蛀蟲,東瀾國少一個,便能多活一年,何必留著,況且,也當讓朝中那些人明白,他們眼中以為的和平、繁榮,不過一場洪災便可被淹毀,萬民之怒,不是他們的製衡之道可平息的。”
周修文聞言,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看著蕭韞之。
他和蕭韞之相識多年,說是有著過命的交情也不誇張,雖然也知道蕭韞之做過不少難分黑白的事情,但始終不確定,蕭韞之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此時,聽到這番話,周修文深深地看著蕭韞之:“蕭扶疏,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韞之勾唇一笑,雙眸流光清湛,帶著些笑意:“周大人不知道麼,我做的,多是些殺人越貨的事兒。”
說到這裡,他聲音倏然冷了下來:“郭敬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