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便站起來,老方丈道:“請蕭施主下山,此處絕非你該來之地。”
“我若是一定要上山,師父可會攔我?”
再往上,便是思過塔。
“阿彌陀佛。”老方丈平靜如斯。
蕭韞之腳步剛動,便覺得一陣勁風從背後襲來,老方丈分明沒有動,但那浩瀚深沉的力量,仍舊讓他感到無法撼動的緊張與壓迫。
他方年過二十,老方丈的年齡和武學,卻幾乎是自己的五六倍,蕭韞之自然抵擋不住,隻咬唇勉力承受著,無人知曉的石崖之上,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直到約摸一刻鐘之後,蕭韞之即將抵擋不住,那力道才散了去。
他被一把甩開,撐在石壁上,一口鮮血,從口中奔湧而出,灑在了石壁之上,染了一片鮮紅。
老方丈依舊未曾睜眼,平靜道:“施主何必如此執著。”
“方丈又何必如此執著?”
“萬事皆有因果,他前半生殺孽深重,此乃他的果。”
蕭韞之冷笑道:“好一個殺孽深重,外敵入侵,男兒保家衛國,若非忠王金戈鐵馬,何來東瀾安寧生活,如今倒說他殺孽深重,這是什麼狗屁的道理!”
老方丈依舊閉目:“蕭施主,請下山去吧,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韞之自知無法越過老方丈上山,他從十二歲的時候便開始嘗試,這一身功夫,也從老方丈的身上學來,從一開始被打得遍體鱗傷,站不起來,到如今能壓製住老方丈深厚的內力一刻鐘,用了八年的時間。
如今的他,沒有任何能力越過眼前的百歲老人。
在老方丈的麵前,依舊如蚍蜉撼樹一般,不自量力。
但他不甘心。
“什麼狗屁的因果,這話我不信,師父,你便瞧瞧吧,隻要天下還有分裂的一日,便還有殺孽的一日,這六層寶塔,能困得人幾時,當今天子,能護得東瀾幾時!”
說罷,一把抹掉唇角的血跡,蕭韞之如來時一般,矯健的身影,再次沒入了夜色之中。
隻夜色中,傳來少年空曠的、也唯有老方丈方能聽到的聲音:“師父既已得道,想來已知天意如何,你能阻止我,又如何能阻止天意?”
直到一切平靜下來,老方丈才睜開了眼睛,看著蕭韞之離開的方向,隻見黑洞洞的山崖。
良久之後,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他看起來依舊麵色平靜,隻是,手裡碾動佛珠的速度,越發快了起來。
蕭韞之在自己的房中消失了兩個時辰,又再次回來,無人發現。
因為皇帝在,寺中守衛森嚴,度過了安寧的一夜。
第二日一早,百官列隊,皇帝及宮妃穿戴禮服,於午時開始舉行祭天儀式。
以禮部和大悲寺的方丈為主持,祭天儀式繁瑣,先是眾僧誦經,而後是禱告,再是禮部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其上記載了惠帝自登記以來的所有功績。
帶念完這一厚厚的冊子,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再由惠帝祭天,百官相繼上香禱告,一陣長長的儀式之後,又再次聽眾僧祈禱,已過了未時。
惠帝年紀大了,經不住這般折騰,祭天結束之後,便被帶回去休息,隻太子和銘王帶著百官,在方丈和眾僧的帶領下,在大悲寺的大殿裡誦經祈禱。
又是一夜無事,第二日,惠帝帶著百官聽方丈講經,經過一夜休息之後,他的氣色,已比前一日好了許久,甚至在午後之後,還叫上蕭韞之,與在自己在大悲寺裡走動。
蕭韞之自然聽從。
“朕聽說,前一日,太子與你說起了些思過塔裡的事情。”走著走著,惠帝如話家常一般,對跟在後邊的蕭韞之問道。
到底是皇帝,沒有能瞞住他的事情,蕭韞之也並不覺得奇怪,坦然地承認了下來:“是。”
“哦?你聽了之後,如何想,與朕說說。”
蕭韞之道,“二十年前,臣不過一小兒,對世上之事,全然不知。”
惠帝便笑了笑,“你能這般想最好,你與敏樂一樣,早早便遠離皇宮,宮裡發生的事情,與你們母子一概無關,朕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
看似平和的話,卻帶著深層的暗示。
蕭韞之揚了揚眉,不語。
惠帝便道:“朕曉得,太子對你有所不滿,你不必放在心上,如是鬨得過分了,儘管來與朕說便是。”
蕭韞之不甚在意地應了下來。
惠帝看著他的態度,也並不覺得無禮,隻無奈的笑了笑,似乎麵對一個脾氣古怪的晚輩一般,無可奈何。
惠帝走了沒一會兒,便要回去休息了,蕭韞之將他護送回去,其後的半日,太子與銘王繼續帶著朝臣聽方丈講經,而惠帝,卻在禁軍首領的帶領之下,獨自往大悲寺的最高頂而去。
他將近十年不曾踏足大悲寺,更遑論那高高的思過塔,此一次,卻又重新現身在了思過塔前。
惠帝的離開,有人知曉,有人不知曉,但知曉之人,卻都無人敢談論此事,直到天黑之後,他才重新回到山下的院落。
而他下山之後,便立即宣召莫聽雪進去診脈。
莫聽雪這一去,便在惠帝的院子裡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
而後,皇後、姚貴妃等紛紛進去,再是太子和銘王進入了惠帝的院落。
半刻鐘之後,便有大臣被宣召進去,再出來時候,麵色輕鬆了許多,如此看來,惠帝身子已經無恙。
無人關注莫聽雪離開惠帝的院落之後,去了何處,隻經過一處地方的時候,她對著無人之處,輕聲說了一句:“急火攻心。”
而後便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腳步未曾停過。
再次度過了大悲寺平靜的一夜,這一夜,蕭韞之依舊登上石崖,最終仍被老方丈攔了下來。
第二日天一亮,辰時之後,一行隊伍,離開大悲寺,再次返回京城。
來時一路順遂,可回去的時候,卻並不那麼順利。
隊伍從山上下來,行距大悲寺二十裡之遠後,側麵的山上,忽而有亂箭飛射,朝著龍攆而來,一箭刺向了龍攆前邊一名侍衛的脖子,當場見血。
忽然的狀況,猝不及防,禦林軍尚未擺好陣勢,便聽得四周的密林之中,再次嗖嗖嗖的射出了亂箭。
瞬時間,驚叫恐嚇的聲音,紛紛響起。
禦林軍頭領大喝一聲:“有刺客!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