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作響, 臥室裡卻相當安靜。
葉之衡盯著兩張小紙條，緊繃的小臉上神色變幻，小拳頭攥緊又鬆開, 鬆開又攥緊, 如此糾結十餘次, 竟沒下定決心揍他一頓。
從小到大, 還沒有人敢這麼大膽的罵過他，那些膽敢在背後嚼舌根子，胡言亂語的人，也都被他暗地裡狠狠收拾過。
但“葉之衡”小朋友, 用這一套方式顯然並不合適，哪怕他囂張到指名點姓的罵他小烏龜, 他也不能在清醒時痛擊我自己。
葉之衡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撇開胸腔中的怒火，不要跟一個小朋友計較，他很快翻開了小本本, 找到了最新幾頁的記錄。
上麵的記錄很片麵，也比往常少了很多，但好在保留關鍵信息, 比如他被一個穿白大褂笑眯眯的護士小姐姐拔了一大撮頭發, 比如他見到了爸爸, 可現在的爸爸他並不喜歡。
還有他這些天對課程的抱怨, 以及對霍家某個打小報告男人的痛恨、對霍正驊傻乎乎把壓歲錢全都上繳的嘲笑和嫌棄……
上麵還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葉小臭臭對不合格的爸爸很是討厭, 於是打算聽楚楚的話, 幫她們調/教出一個好爸爸。
“……”
葉之衡習慣性的按了下眉心, 眼底神色複雜, 小本本上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做出來的幼稚事，簡直讓他無法直視。
尤其是葉安。
在他僅有的幼年記憶中，對葉安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上班、忙碌和冰冷，上一世葉安回來得很晚，那時他已經差不多懂事了，也對離開許久甚至還失憶的葉安產生了抗拒。
他不希望擁有一個完全陌生，甚至對他沒有一絲感情的爸爸，這讓他覺得葉安跟上班沒什麼區彆，與其說葉家是一個家，倒不如說一處辦公場所。
葉安所有的出現、消失，一舉一動，都像是在應付公事。
哪怕後來葉安健健康複，想起了曾經那段時日，但父子倆卻根本再也回不到從前，直到有了一個妹妹……
這一世的“葉之衡”，能夠這麼主動積極的去改變，是他從未料到的事。
葉之衡低頭望著小本本上笨拙的字跡，上麵記錄了好爸爸三個必要條件，要掙錢養家，給楚楚買小裙子，給他買玩具，還要像隔壁那個討厭的男人一樣，每天按時下班，帶著他一起去草坪上玩挖掘機，更要快點兒想起他們，早點兒把媽媽找回來。
這三個條件，葉安可能一個都做不到。
但現在正在以及將要發生的事，跟他記憶中已大不一樣了，葉之衡欣慰中又生出幾分失落，連他也說不清為什麼。
夜色漆黑，雨聲伴隨著雷聲響徹在空中，嘈雜得似乎能遮住世間每一絲光亮。
葉之衡伏在書桌上，認認真真的改掉小本本上的錯字，幫他解決掉心中的疑問，比如那個經常打小報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霍勝寒，以及怎麼玩遊戲才能不被發現……
最後，他順手在最新一頁畫了隻小烏龜。
第二天，葉之衡從睡夢中睜開眼，慢吞吞的洗漱吃早餐，可正吃到一半時，隔壁那隻討厭鬼又跑了過來。
霍正驊披著小雨衣，懷裡抱著小書包，在玄關處換掉小雨靴，剛要抬眸跟葉之衡打招呼，就想到昨天發生的不愉快，小眼神迅速移開，重重哼了聲表示不滿。
葉之衡：？
這是葉家！是葉家！
很有領地意識的葉之衡瞬間向他發出驅逐令：“今天下雨，不上課，你來乾什麼？回去吧，這是我家。”
待會兒他就把玄關處的小拖鞋全都藏起來！
霍正驊驕傲的仰起小下巴：“上課呀，我爸爸說去接老師，很快就到啦。”
葉之衡：“……”
媽噠，霍家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對吧？
霍正驊絲毫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氣勢洶洶的走到葉之衡麵前，提醒道：“之衡弟弟，你知道錯了嗎？昨天你不該向老師打小報告的。”
差點兒氣到心梗的葉之衡聽見這句，小拳頭瞬間硬了，但葉楚楚和葉安都在，他不好跟一個小朋友計較，隻緊繃著小臉瞪他一眼，冷冰冰的收回視線。
今天誰都彆想攔著他，他一定要把霍正驊揍哭！
葉楚楚瞥見葉之衡氣勢洶洶，恨不得當場掐死隔壁小朋友的凶狠表情，無奈道：“正驊，你先去書房等著好嗎？之衡還沒吃完早餐。”
霍正驊見葉之衡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頗有幾分惋惜，他忍不住又看了葉之衡一眼，小聲提醒道：“之衡弟弟，我相信你一定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要加油哦。”
說罷，霍正驊小朋友被李媽帶著去了小書房，葉楚楚眼睜睜的看著霍正驊作完一波，葉之衡的臉色顯而易見的更加難看，頓時生出了深深地憂慮。
葉小臭臭也就罷了，頂多坑霍正驊一點兒零花錢，可葉之衡未必，她親哥可是有一定的犯罪前科，又有那麼聰明的小腦瓜在，搞不好要鬨出什麼大亂子。
今天上課，她得盯著點兒。
第一堂是作文課，作文老師是一個很漂亮很文靜的姑娘，姓李，哪怕今天逢著下大雨，她也照舊穿了條不染纖塵的淺藍色長裙。
葉楚楚跟著葉之衡進了小書房，在老師疑惑的目光中表示自己要旁聽。
兩個小朋友一左一右，各在兩邊，中間岔開了很大距離，葉楚楚索性坐到了他們中間，老老實實的掏出一本書——《演員的自我修養》。
小李老師：？
估摸著葉楚楚也不會認真聽，小李老師便沒再管，認認真真的掏出前幾天交上來的作業，在上麵批了評語以及錯彆字等。
“之衡，你作文裡這些話都是真的嗎？”小李老師頗有些無奈，“可葉先生並不是這樣的人，沒有你寫的那麼壞，你不應該這麼寫爸爸。”
她把作文放到桌子中間，掃了一眼葉楚楚，輕聲提醒道：“這上麵說，爸爸不記得你，吃香喝辣，不上班，是一個不合格的爸爸，雖然你用了很多形容詞，但在你心裡，爸爸就是這樣的人嗎？”
葉之衡木著臉，小拳頭攥緊。
葉小臭臭造的孽憑什麼讓他來經曆社死現場？他不服！
“我們學寫作文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把想說出來的話，通過筆尖釋放，寫到紙麵上去，所有想法都要展露無疑，也不能過分偏待。”
小李老師想了下，提醒道：“前幾天上課的時候，葉先生過來給你送了牛奶和果汁，你忘了嗎？還有上上次，葉先生幫你收拾玩具……”
葉之衡深吸一口氣，打斷她：“老師，這些問題我都知道，您還是看看霍正驊的作文吧，他說不定又抄了彆人的。”
再次被打小報告的霍正驊：？？？
“老師，我沒有抄！葉之衡騙人！”霍正驊嚷嚷著站起來，小臉氣得通紅，他的好兄弟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還反手給了他第二刀！
之衡弟弟簡直太讓他失望了！！！
小李老師下意識的翻開另一本作文，蹙眉說道：“不是抄，但寫得的確有相似之處，正驊，你說你爸爸騙你的壓歲錢，打小報告舉報你，還要跟他脫離父子關係？”
說到最後，小李老師的聲音已經克製不住的上揚，頗有些氣虛道：“兩位小朋友，你們是不是，對你們的爸爸，有什麼誤解？”
霍正驊毫不猶豫的說道：“沒有！我爸爸就是騙了我的壓歲錢，還偷偷跟彆人打小報告，主動要給我上五門課，不讓我過好一個暑假，他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好爸爸……”
“老師，我要把壓歲錢哄回來，換一個爸爸！”
小李老師：？
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豪門秘密？
握在手中的作文本好像突然有些燙手，小李老師乾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其實除了爸爸之外，咱們還有很多主題可以寫，比如姐姐、哥哥、最好的朋友啊，當然，還有最常用的主題，寫媽媽。”
“媽媽有什麼優點呢？勤勞、美麗、溫柔、體貼……”
一個又一個形容詞被拋出來，葉楚楚卻聽著“媽媽”二字，微微有些愣神。
大抵是她早已經習慣了沒有媽媽在身邊的日子，所以這段時間也絲毫不覺得奇怪，甚至當爸爸回來後，她還覺得葉家已經是大團圓的狀態。
所有的形容詞她都知曉，卻無法準確的跟母親這一形象聯係起來。
對她來說，這些隻是一堆空洞而又空白的詞彙，並無什麼其他感觸，她正想著，就見葉之衡突然站起來，說道：“小李老師，你的裙子臟了，要去洗洗嗎？”
淺藍色長裙的裙擺處沾染了不少泥點，雨水打濕的痕跡也相當明顯，雖然隻有那麼一塊兒，但襯在淺藍中的深藍，便顯得格外明顯。
小李老師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謝謝你呀，之衡小朋友，等下課了我再去洗，現在不著急。”
葉之衡冷冷淡淡的點頭，隨手收起擺在桌子上的作文紙，夾進書裡。
“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看圖寫作，這有一幅畫……”小李老師打開放映設備，將早已備好的教材放出來，一板一眼的講起寫作文的方法和要領。
兩個小朋友好像聽得十分認真，葉楚楚收回視線，麵前的那一頁書卻遲遲沒有再翻動。
上一世，葉之衡不肯告訴她任何消息，那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