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景:“嗬嗬。”
“行吧,”他有種老父親的欣慰,“說來說去就是我的傻逼妹妹長大了,遇到同樣的事情,能有更好的……”
“同樣?”蘇禮打斷了一下,“不一樣吧。”
“哪裡不一樣?”
這話如果問一年前的她,大約是答不上來的,但給程懿打完電話後,她想清楚了很多。
“我沒有真正喜歡過賀博簡。”
賀博簡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和她相處總也掩不住刻意,哪怕是在二人熟識的後期。
他看似圍著她轉,實則沒有真的為她做過什麼,下雨不會來接她,因為他要刷題賺獎學金;她生病時他從來不會出現在樓下;就連她消失一個月,他也不會真的滿世界找她,隻草草打過幾個電話,最後毫無負擔地接受了下一段感情,俗稱綠她;
他體貼、周到,但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如此。
他懦弱、沒有責任感,連挽留都虛情假意,牽連所有人陪他一起受罪。
但是程懿……後來她想了很多,於是寧願去相信,程懿對她是有過真心的,哪怕隻是片刻。
或許也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在程懿心中的分量,超過了他自己,成為第一。
隻是可能終究沒有敵過世界上五光十色的誘惑,也許在男人心中,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
賀博簡可以對全世界都溫柔,程懿卻絕非寬泛意義上的“好人”,但在很多時刻裡,他的好隻對她一人展現。
愛本身不夠動人,最動人之處隻在於它的特彆。
當初正是因為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變化,她才會被他打動,至少她真的有享受過這段感情,從中得到過純粹極致的快樂,而快樂最難,這就夠了。
蘇見景打了個嗬欠,“行,那您站這兒沉思吧,我好困,去睡了。”
蘇禮緩緩抬起眼皮:“弱者才需要睡覺,你是弱者嗎?”
蘇見景:“我是。”
旋即關上了臥室門。
“……”
她去做了會兒按摩,旋即趴在椅子上眯了幾個小時,這才出發和陶竹彙合,去逛剛開門的寵物市場。
陶竹的目的很明確:“現在是早上七點,我看哪隻貓在睡覺,這就是我的天命之貓。找一個跟我作息一致的貓,可以避免我睡覺它狂歡,一腳泰山壓頂把我從被窩裡喚醒。”
蘇禮讚不絕口:“所以為了找一隻不熬夜的貓,你熬夜了。”
“……”
好在這個早起並不是毫無價值,陶竹順利買到了心儀之貓,全貓舍隻有它一隻趴在籠子裡睡得昏天黑地,陶竹一見傾心,並給它起名“黑糖”。
接下來就到輪蘇禮買狗了。
她沒有陶竹那麼多的講究,隨便逛,哪隻合眼緣買哪隻。
柴犬麼,都長得差不多,由於到時候要和黑糖生活在一起,她們也參考了黑糖的喜愛/排斥程度,最後選定了一隻六個月大的,直接付全款抱回了家。
買完寵物的零食、口糧以及一大堆生活用品後,已經到了下午兩點。
黑糖還在熟悉新環境,藏在陶竹的拖鞋裡不願意出來,柴柴則趴在蘇禮床下,愜意地吹著風吐舌頭。
兩個人一回來便累得倒頭就睡,蘇禮五點多醒了一趟,起來倒水,誰知柴柴還以為要出去玩,興奮地用爪子扒拉著大門。
蘇禮蹲下:“你想出去?”
外麵傳來狗叫,柴柴聽聞同伴的訊號,越發歡快地搖了搖尾巴。
她一看時間差不多,等會兒六點有個麵試,現在花十分鐘把柴柴遛一遛,上來洗個澡就能出去了。
於是她給柴?不羈的靈魂拴上狗繩,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在她的構想中,世界上最鬨騰的狗應該是哈士奇和阿拉斯加,柴犬這種元氣治愈小可愛,自然是顧家又聽話的――
所以當柴?靈魂賊他媽不羈?柴,掙脫狗繩,以博爾特百米速度往外狂奔時,她一下沒能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抓著空蕩蕩的狗繩追了出去。
剛剛不該睡覺的,狗也睡了,現在精力充沛,賊能跑。
蘇禮追了三條街,柴柴還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
它甚至以為蘇禮在和它玩耍,從而跑得愈發歡快,看她跑不動了還停下來等等她。
蘇禮:……
幸好她的悲慘經曆打動了某位路人,有男生開始幫她追起狗來。
柴柴撒丫子狂奔,由於不熟悉這邊的地形構造,直接沿著堤岸跑進了河裡。
――“撲通”一聲,男生也躍進了河裡。
就在蘇禮心悸的瞬間,男生終於靠著身高優勢,將柴柴“捉拿正法”,抱上了岸。
蘇禮已經快跑吐了,她體測八百米都沒有這樣如風的速度,此刻喘著氣,給柴柴牢牢扣上了狗繩。
她花了幾分鐘才平複下呼吸,抬頭道:“太感謝了,沒有你估計我都……”
停了幾秒,“班長?!”
那男生也愣了下,旋即笑出一口白牙:“蘇禮?你住這附近啊!”
“對,跟室友一塊出來住,你呢,你不是住家裡嗎?”
這是她高中班長傅鴻卓,人挺好的,經常幫同學瞞作業求福利。
傅鴻卓像是哽了哽,這才繼續笑說:“出來散散步,看到有個女生追狗追得太辛苦了,就幫個小忙。”
蘇禮歎息一聲,“真沒想到柴犬這麼鬨騰,我還以為挺乖的呢。”
“柴犬算是特彆能鬨的狗了,你記得繩子弄緊一點。”
蘇禮努嘴,“我覺得也是,下次遛它得用兩條繩綁著。”
傅鴻卓將狗放了下來,蘇禮發現他身上都濕透了,此刻有點於心不忍,“不好意思啊,還麻煩你下水了。今晚我請你吃個飯吧,等我麵試完。”
“不用了,”傅鴻卓笑,“我又不是為了你請客才救狗的。”
“那也不行啊,到時候怎麼跟你家勳勳交代,”她也笑,“他不得坐高鐵趕來追殺我?”
傅鴻卓作為班長,雖然是班上的老好人,有求必應,誰的忙都幫,但跟他關係最好的兄弟隻有習奕勳,並且他拒絕女生的理由都一模一樣:不好意思,我想好好學習。
後來班上天天打趣他倆是一對,大家沒什麼惡意,都是開玩笑的,玩笑開多了也就變成梗,時不時總得提一下。
好在他們倆脾氣都好,也沒誰真生氣。
說到這裡,傅鴻卓默了會,蘇禮又繼續道:“就吃我們學校門口那家吧,我好久沒去了,跟你第一次見麵就把你弄成落湯雞,我真過意不去的。”
“更何況你高中那會兒還幫我釘過錯題集,我這不恩將仇報嗎。”
傅鴻卓咳嗽幾聲,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後才說:“你要真想感謝我,不如幫我個忙吧?”
……
…………
蘇禮回到家,洗完澡洗了狗,鬨鐘剛好響起。
她得出發去麵個試了。
川程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離職的事情由蘇見景安排人去辦,說今晚就能給她整得明明白白。
接下來她就乾乾淨淨地去到新公司,開拓新的疆土吧。
如果上手順利,在《巔峰衣櫥》那邊的反響也不錯,下一步她就要考慮自己單乾,開一個屬於她的設計師品牌了。
說巧也挺巧的,她要麵試的這家公司也是五百強,並且和川程是競爭關係,俗稱有我沒你的對家。
剛和程懿分開就進入他對家的公司,想來也算爽利。
昨兒個天氣好,直到她逃婚,老天爺也沒為她落一滴雨,反而今早開始斷斷續續,有一陣沒一陣,等蘇禮麵試完從公司出來,大雨又已傾盆。
她站在門口避雨棚下跺了跺腳。
黑色邁巴赫在大雨中轉了個彎,帶著男人獨有的冷冽與不近人情,司機隻抬頭隨意掃了眼路況,便發現穿著藕粉色連衣裙的蘇禮。
“那個是……是……”
司機而今也找不到正確的稱呼方式,隻能回頭去看男人,然而程懿的目光直直落在窗外,像是早就發現了。
他低聲,簡單回了個音節:“嗯。”
說來也是奇怪,以前沒在一起時天天派人守著她,尋找她的行蹤,可偶爾也覺得她擅長藏匿,總容易消失不見;
現在分開了,如此喧鬨又慌張的雨天,他竟然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她。
司機:“那我們……”
程懿:“就在這靠邊停吧。”
“不去前麵了?”司機目測著距離,“這還有幾百米呢!”
“不用了,以後車也彆筆直停到她麵前。”
免得她沒有安全感,總覺得自己被監視。
她還信他時,那些偶遇都是假的,現在偶遇成了真的,怕她也是不會再信了。
程懿拉開車門。
司機:“您去哪兒?”
他說,“給她送把傘。”
司機追下來,“我去送就好了,您彆淋到雨了……”
然而話說到一半,卡在喉嚨裡。
男人竟是在雨幕中微微俯了身子,任雨傾落下來打濕半邊袖口,他取了幾張紙幣,買走路旁小女孩籃子裡所有的乾花。
小女孩大約十歲,此刻又驚又喜:“不用這麼多錢,兩百塊就夠了……”
他卻指了指小女孩身邊的白色雨傘:“這個,還要麼?”
小女孩立刻明白了:“不用的,我已經有雨衣了,哥哥,你想買這個嗎?”
“嗯。”
女孩指指他的頭頂,“可是你有雨傘了誒……”
“幫哥哥送給大樓門口的那個姐姐,可以麼?”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可以的,你買走了我的花,我今天的營業已經結束了。那我怎麼和她說呢,嗯……就說一個好看哥哥讓我給你送把傘?”
“不用了,”程懿低低道,“怎麼說都可以,不提到我就行。”
她顯然很難理解:“啊……”
“不要說是我買的。”
“為什麼呀?”
他不禁啞然失笑,“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因為說是我,她就不會要了。”
“哦,那好吧……”小女孩仿佛也感覺到失落似的,一會兒後才說,“那我就說,賣花的時候看到彆的姐姐都有雨傘,我這裡多了一把,就剛好給她,行嗎?”
“好,謝謝你。”
“不客氣的。”
小女孩想了想,又說:“哥哥,我阿婆跟我講,你想要對一個人好的話,要親口告訴她,你不告訴她,她就不會知道了。”
程懿垂眼:“不知道也挺好,知道了說不定徒增煩憂。”
“可這樣對你不好,我看你不高興。”
像是走入死結。
男人道:“她不淋雨我就高興了。”
“真的嗎?”
程懿頷首,交代完才準備轉身,但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抬眼那瞬便定在了原地。
――有人來接她了。
蘇禮被風吹得關節發冷,本來漫無焦距的眼睛,終於在看到來人時恢複了正常。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遲到五分鐘,再晚點我卷的頭發都要塌了。”
“抱歉抱歉,”傅鴻卓說,“我把他們送過去才來的,這不是下雨堵車嗎,走不動。”
她咳嗽兩聲:“人都到齊了啊?”
“嗯,就差我們了。”
她頭皮有些緊繃,這才說,“行,那走吧。”
傅鴻卓遞給她一把傘,“我剛發現開車過來特堵,但我們走過去隻用五分鐘,從那邊拐過去,要不我們走路吧?”
“行,不過……”蘇禮腦子轉得飛快,嘶了聲。
傅鴻卓:“怎麼了?”
“尊敬的班長大人,我們倆打兩把傘,你確定?”
傅鴻卓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舉著傘湊近了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抱歉抱歉……”
蘇禮嫌棄:“你怎麼老在道歉的?”
“可能因為我與人為善吧。”
蘇禮:?
走出去幾步,傅鴻卓又說,“我剛路過,看到有家賣狗繩的店了,我家用的就是那個,等會帶你去買吧,挺牢固的。”
“好,你家養的什麼狗?”
“阿拉撕家,是真的撕家。”
……
二人笑著從程懿身旁經過,因為傅鴻卓和傘的遮擋,蘇禮壓根就沒發現他。
並肩而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還伴隨著笑聲,徒留程懿站在原地。
還沒入秋的風,卻吹得人骨髓生寒。
他忽然想起方才,她竟然將手中的另一把傘放在一旁,轉而主動與那人打了同一把。
男人闔眸。
――是他該得的,怎樣都是該得的。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直到身旁的司機提醒,這才上了車。
小女孩追上來:“姐姐有傘了,哥哥,那這把傘怎麼辦?”
“留著吧,萬一下次看見她沒傘,記得送給她。”
“噢,好。”
“萬一以後姐姐也像今天一樣,有人接、也有傘呢?”
男人身形在暗影中驀地一僵。
那就祝福她吧,他想。
隻是左胸腔內卻難以遏製地,傳來刀絞般鋒利的痛楚,一秒一秒,一刀一刀,像是淩遲。
他深呼吸幾番,最後笑了。
曾經決策果斷、從不猶豫的男人,在這一秒竟垂眼蒼白道:“怎麼辦,哥哥也不知道。”
……
今晚是霍為定的酒樓,程懿在路上耽擱了幾番,卻也不是最後一個到。
霍為望穿秋水:“馮風他媽的人呢,怎麼還沒來?!”
馮風不常和他們聚,但關係還可以,什麼大事他也都知道。
終於,馮風在十分鐘後姍姍來遲,卻好像丟了魂兒似的,在包間裡左看右看。
霍為不耐煩:“你找嘛呢?遲到就算了還不集中注意力,你是不是欠打?!”
馮風問得謹慎:“那個,有、有女性同胞嗎?”
“你想什麼呢,今天是男人的專場,”霍為無語了,“你這人有毛病吧,跟兄弟喝酒不香嗎?”
馮風像是做了很久心理鬥爭,這才看向程懿:“我怎麼,好像在樓下看到嫂子了……”
霍為根本沒猶豫:“你他媽胡說什麼呢?看錯了吧?”
又戰略性停頓,“哦,有可能來這吃飯吧,撞上也、也正常。”
馮風前陣子一直在倫敦,忙得連軸轉,自然也不知道最近的事,繼續試探道:“最近吵架了嗎?”
霍為:“你他媽彆哪壺不開――”
程懿:“你說。”
回應字數越少,事件越大,馮風現在已經後悔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好像看到她和一個男的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還,還有長輩。”
“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然那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程懿已經飛速起身,推開包廂門,站在最高處向下望。
樓下圓桌錯落,好不熱鬨,仍是一眼就能發現她。
藕粉色連衣裙,身邊坐著方才來接她的人,家長一對,歡聲笑語,言笑晏晏。
他程懿追了幾個月才追到手的姑娘,逃婚的第二天竟然就若無其事地坐在對麵,跟彆的男人一起――
見了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