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傑送來的那盒月餅在第二天早晨壽終正寢。
為了無聲無息地扔掉它, 沈清皓特意五點多起了床，把在床上乾躺著陪他的林亦拉起來一起去洗漱，靜候時機等林亦去廚房做飯時, 他一把拎起垃圾袋, 隨便找了個健身晨跑的借口, 隨後飛似的跑下了樓。
為秉承勤儉節約不浪費的良好美德，他把月餅和購物卡都送給了樓下的保潔, 隨後心情頗好地背著手回了家。
“這麼快就跑完了？”
林亦還在廚房做玉子燒，看見沈清皓從門口進來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
“嗯....我穿的少, 今天太冷了，就提前回來了。”
林亦邊往鍋裡倒雞蛋液邊抬頭看了眼窗戶, 透明玻璃的底部掛了層水珠, 再往上全是細白的霧氣。時間已經到了九月下旬, 北|京越來越冷了。
“去喝一包板藍根吧，彆感冒了。”
沈清皓點點頭，但他沒去客廳找藥吃, 而是先把冰箱裡熬好的中藥倒出來一碗, 放進微波爐裡熱上了, “我吃藥你也得吃藥啊。”
林亦把玉子燒從鍋裡盛出來, 切成小塊擺盤，“知道。”
好像一切都位於正軌, 他們的日子像水一樣自然。每天一起上下班，買菜做飯, 有時間就在家裡肆意一番, 肌膚相觸是恰好的溫度，呼吸之間都是甜蜜的香氣。
可神情柔軟的生物往往隨身攜帶毒素，越是溫柔的美夢越含有攻心之毒。
林亦喝下一大碗藥, 捂著胸口歇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吃了沈清皓給的糖，這才能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沈清皓笑著用指腹抹掉青年唇邊的一滴藥液殘留，伸出舌頭舔了舔，“太苦了，等你身體好了再也不讓你吃苦了。”
林亦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吃飯吧。”
“好吧~”
簡單吃完早餐整理好便當之後，兩人便去了衣帽間換衣服。沈清皓扣著袖口的扣子，盯著麵前林亦瘦薄的腰身出神。
沒和林亦在一起的時候，有時候沈清皓會遠遠地看著林亦。
那人的琥珀色瞳孔裡帶著神性的冷漠與疏離，舉手投足間都是蒼白的。
後來他和林亦簽訂了合約，硬生生把人拉到了他的身邊，他看著林亦身上出現更多色彩，臉上漸漸有了喜怒的情緒，他會溫柔、會無奈，縱|情的時候眼尾會露出些許快感。
說起來可笑的是，迄今為止林亦隻在他麵前流露過“情緒”，從來沒有給他展現過真實的“情感”，喜歡、愛意、親情、友情、愛情....這些他從未在林亦身上看到過。
他總是對他的情感三緘其口。
即使是看到了號稱年度催淚的親情愛情大戲，林亦也隻是默默剝著石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喜歡的東西，甚至連喜歡喝的咖啡都沒有。
或許他是個拙劣模仿著人類生活的機器人，學到一半被迫出師，什麼都有唯獨少了那根名為情感的帶子，也或許是他把情感隱藏的太好。
他剛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林亦就開口問他：“今天係哪條領帶？”，像是卡著時間一樣。
沈清皓回過神來，說：“你看吧，你喜歡哪條我就係哪條。我也不會係領帶，穿衣吃飯全靠金絲雀大人救濟，你不在那幾天我都沒打領帶...”
林亦挑出一條銀色條紋領帶，在沈清皓領口處比了比，邊給小年輕係領帶邊說：“是啊，你那小學生係紅領巾的打領帶方式，一不小心就成死結，係出去確實讓人笑話，不如不帶。”
林亦的眼眶輪廓很是秀氣，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揚，卻又不顯嫵媚，像是盛夏無冬的小島上飄落的白雪，潤潤的。
沈清皓看著林亦給自己打好領帶，隨後又正了正位置。
他抓住林亦按在他胸口處的手，緩緩地揉著青年的指節，“喜歡銀色？晚上咱們一起去商場，我也給你買一條回來。”
“不是，隻是覺得這個顏色很配你今天的西服。好了，上班吧。”
“那好吧。”
·
七點多的辦公層一向沒什麼人，綠色植物佇立一旁，工整的黑白桌椅和光亮地磚帶給強迫症極大的滿足感。林亦心情不錯，進門前和沈清皓保持一臂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清晨正是大貓咪不安分的時候，沈清皓一直拽著林亦的西裝衣角，時不時似有若無地碰一下青年的小腹，順利破壞了林亦的好心情。
“快去工作。”
林亦小聲對沈清皓說。
他小腹很癢，原因是今天沈清皓把膠帶貼在了他腹部偏下的位置。
“遵命，大人~~~”
沈清皓邁著輕飄飄的步伐進了辦公室，臨進門時還給了林亦一個wink和一個飛吻，林亦的耳朵瞬間又紅了。他擺擺手示意沈清皓快點進去，自己在工位上坐了下來，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好在這個時間隻有他們兩個........
——不對！
瞥見身邊的人影，林亦略顯僵硬地側頭看了眼自己的搭檔。
隻見杜鈺還是一貫的紅唇大波浪，坐在椅子上姿勢相當放蕩不羈，正盯著電腦屏幕，叼著根巧克力棒“哢嚓哢嚓”地啃。
她的臉都快埋進電腦裡了，應該沒看見剛剛沈清皓和他.....
“杜鈺，早上好。”林亦主動打了聲招呼。
“啊？哦哦哦哦哦早上好小亦。”杜鈺摘下耳朵裡的耳塞，揉了揉耳朵。
“來的好早。”
“嗯也就偶爾這麼一次吧，要不是有事我絕對卡著點來......”女人閉上眼揉著亮晶晶的眼尾，明顯有些疲憊。
她靜了幾秒，隨後猛地睜開眼睛看著林亦，“草，我都忙懵了，早來就是想跟你說件事的。”拉著椅子抓上文件挪到林亦身邊，杜鈺唰啦啦地翻開了文件。
“昨天晚上咱們的論壇炸開鍋了，有幾個管理員瘋狂帶頭買白洋果汁的股票。本來這種瘋逼行為也不算什麼，一年總得來個好幾次，但這次規模太大了，這是我連夜爬出來的數據。”
杜鈺給林亦看了幾張4A紙。
杜鈺和林亦是大學同學，同級同專業不同班，機緣巧合之下一起創建了當時的股票交流論壇，後來又十分巧合地進到了一所公司工作。
之前林亦因為某些事退出了論壇，後來還是杜鈺把他整了回去，美名其曰當個掛名壇主分散她的壓力，但兩人心裡都知道此時的論壇非當年的論壇，權利早已不在他們的手中，他們存在於那個論壇的意義不過是懷舊和保留最後一絲情懷而已。
情懷真是個萬能的詞語。
林亦翻看著那一遝文件，下意識地蹙起了眉。
短短一個晚上，投進白洋股票的資金就達到了五六個億，其中60%來源於那群論壇公子哥，今天大家都醒了吃飽沒事乾之後，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投這支股票。
“曆史最高點是40塊，正常情況下股價在20塊左右波動.....”林亦看著股價走勢，“9月15的時候被人做空到8塊，現在是90。”
“對。但如果僅僅是論壇那幫瘋逼閒著沒事抬人家股價，其實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主要是我昨晚接到好幾個客戶的電話，都說要改投白洋。”杜鈺抬起腿一腳踹在桌子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林亦好像習以為常，隻是淡淡地示意她接著說。
“我打探到鄧傑昨晚投了一個億，那幾個客戶都跟鄧傑沾親帶故的，擺明了就是要把我當槍使......傭金比例不變，實際上我成了鄧傑的操盤手，狗比東西，想白嫖我？”
林亦用指尖輕輕敲著桌子，淡聲說：“其實昨天鄧傑約我出去吃了飯，他知道我是股票投資論壇的創建者，想讓我籌集論壇資金幫他做多白洋抬股價。我當時拒絕了，現在看來他找到了新的人選。”
他想到什麼似的打開電腦，剛點開公司內部軟件，屏幕上立刻跳出來了一份待確認合同，林亦細細的瀏覽完了，嘴邊噙著一抹淡笑。
“鄧傑昨天給了我一個億，原來是陷阱啊。”
“怎麼了？”
林亦把電腦屏幕轉給杜鈺看，“他也改投白洋了。他是我的客戶，我得對他負責，現在他把我套牢了，我必須幫他。”
客戶追加大額資金投資，以尊重客戶意願為先進行股票操作。
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一條霸王條款，賠了是操作者的鍋，賺了是客戶眼光獨到，討資本家開心留住客戶為先，不珍惜打工人的命。
杜鈺和林亦麵對麵沉默著，腦子裡萬千思緒拉拉扯扯，伴隨著八點鐘清脆的報時聲和匆忙而過的腳步聲思考，一筆一劃勾著事情發展的可能性。
許久，杜鈺拿出粉餅補了補妝，用細膩的粉霜蓋過眼窩處的黑眼圈，她問林亦：“你怎麼想？”
林亦拿起桌上的一根筆隨便在文件上畫出四條線。
雖說他們現在不管論壇了，但畢竟是一手創建出來的東西，多少還是有點感情，不能在麵臨著巨大的做多風險的情況下看著論壇裡的人被鄧傑利用；他現在已經被鄧傑鎖死，不入局是不可能了，杜鈺那邊如果客戶騷操作追加大額投資，她也得被迫入局；雖說巨額做多風險極大，但股票這玩意就是高風險高收益的，如果他猜的準的話，說不定還能從鄧傑嘴裡搶出塊肉........
“你說咱們股票組隻投風險在80%左右的，我想了一下，這次要是陪鄧傑玩，風險會達到98%，說不定這一年掙的錢都得搭進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