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在旁煽風點火的唐永貞,到丟失香皂的賈學民,他都會一一問清楚。
往日他不敢得罪賈學民,是因著其父,可如今學政大人大話,他莫敢不從,就是賈大人問罪下來,也有聞大人頂著。
“行了,我還有要事相商,替我找一靜室,限你三日內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聞箏一心都撲在陸知杭身上了,哪有空跟他們唧唧歪歪。
“是!”嚴山長鬆了口氣,揮手示意夫子帶路。
“知杭,本官有要事問你,茲事體大,你隨我前來。”聞箏漫不經心地走上前來,正色道。
“是。”陸知杭淡然一笑,隨後揮袖翩然而至,落後聞箏半步距離。
待幾人遠去,校場內的眾人才齊齊鬆了口氣,看著丁綏的目光多了幾分怨懟。
要不是這不開眼的,他們今日就不必遭這罪,不過丁綏往後也不一定有機會與他們當這同窗了。
魏琪抓緊嚴天和的衣擺,不滿道:“你們瞞得我好苦!”
“你真這般想?”嚴天和聳聳肩,問道。
“當真這麼想!你們傷害了在下幼小脆弱的心靈,不賠個十兩八兩,這事沒完!”魏琪咬牙切齒道。
“也就這點誌氣了。”嚴天和恥笑一聲,懶得理他。
魏琪見狀,收斂了開玩笑的心思,正色道:“那香皂真是陸止所做?”
“嗯,你燒了半年洗澡水,就沒瞧見?”嚴天和不解地問道。
魏琪一聽這話,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了,半響後才鄭重其事道:“我倒未曾想過他與學政大人關係匪淺。”
“這事我也不知。”嚴天和並未參加那日的中秋宴,雖偶有學子談及,大多真假難辨。
另一側的書院靜室內,檀香渺渺,繚繞著兩道頎長的身影。
陸知杭眼簾微低,脊背如飽經風霜仍舊屹立不倒的鬆竹,鼻梁端正挺秀,一如他的樣貌那般,看似溫和淡雅,實則線條淩厲。
“許久不見,你這身量倒如我一般高了。”聞箏比劃了幾下,語氣有些欣慰。
“學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自是長得快了些。”陸知杭輕聲道。
聞箏目不斜視地打量他片刻,呢喃道:“適才我看了好一會的戲才出言打斷。”
“……”陸知杭不言。
“你會責怪我嗎?知杭。”聞箏低聲道。
陸知杭麵露遲疑,沒弄明白學政大人為何起這奇怪的話題,於是隻得正經回道:“大人願意出手相助,已是莫大的恩賜,怎敢怪罪。”
“嗬…你平日與同窗說話,也這般古板嗎?”聞箏笑了笑,問。
“學生不敢逾越。”陸知杭作揖道。
聞箏細細看了他好一會,少年清雋入骨,一舉一動皆牽動人心,他甚至想著,這等出挑的樣貌,不知引得多少女子為之癡狂。
“你官考所答的卷子,我已看過,答得不錯。”聞箏負手而立,眸光閃過的情緒意味不明。
“若不是大人當日提攜,學生萬萬寫不出這等文章。”陸知杭謙讓著把功勞推給對方,哪怕事實上並不全是聞箏的原因。
聞箏心裡跟明鏡般,不點破陸知杭的恭維話,反而意味不明道:“那你可莫要辜負我的提攜。”
聞言,陸知杭眼睛微眯,嘴角的笑意收斂了些許,暗道這學政大人果然有所圖謀。
還不待陸知杭敷衍過去,聞箏話鋒一轉道:“你那香皂倒有幾分意思,若是能量產,牟利不小,不知你是怎地想著做這玩意?”
“……”陸知杭沉默了會。
聞箏在調查他。
這是毋庸置疑的,此事除了嚴天和和張氏、陸昭,他未曾與任何人說過。
倘若適才在校場上,陸知杭還能說對方胡諏,就為了替他解圍,現在卻找不到借口了。
仔細想想,聞箏想要解圍,有的是法子,可卻用了最古怪的一種,將他能做香皂的事公諸於眾。
這會眾人隻會認為他與聞箏關係不一般,並不敢覬覦香皂的配方,可當他們明白,兩者無甚關係,還能忍住這巨大的利益嗎?
聞箏無疑是在把他推向風口浪尖。
不論陸知杭心思如何百轉千回,麵上的笑意仍是如舊,溫聲道:“去年休沐日歸家,偶見家慈每日辛勞於庖房,油漬難去,異味橫生,故而做此香皂。”
聞箏聞言,滿意地頷首道:“難為你一片孝心,既如此,該造福天下眾生才是。”
“學生願將配方獻於大人,造福一方。”陸知杭語氣平淡,似乎並未有半分不舍。
早在聞箏提起香皂時,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二人地位懸殊,他不敢妄想保住配方。
“此言差矣。”聞箏倒不需要陸知杭表忠心,湊近了些,言辭誠懇道:“這是你做出來的東西,本官怎敢獨占?”
“不如這樣,你我二人合夥,你出方子,解決這香皂生產之時的諸多難題,而我出人出力,所獲利潤,三七分成。”
這提議已是極好,以聞箏的人脈手段,為香皂造勢,輕而易舉。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學生能儘這微薄之力已是無憾。”能在這塊大肉上分一杯羹,陸知杭頗感意外,並不敢直接應下來,假意推脫。
聞箏心下了然,一拂袖子寬慰道:“這是你應得的,不然他人說我恃強淩弱,強搶你這配方,我可受不住,再推辭就不好了。”
“那…那就多謝學政大人了…”陸知杭麵露遲疑,好似在對方的勸說下才勉強同意。
當然,他心裡肯定不是像麵上那麼想的,誰會嫌錢多呢?
“你先將這配方與我說說,無誤後我再派人送去作坊。”聞箏走到桌案旁,拿起筆墨,說道。
他口中的作坊可不簡單,聞家在晏國經營數十載,手中財富不計其數,渠道更是遍布各地。
陸知杭並不擔心對方食言,以聞箏的手段,當真要獨吞,他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於是便痛快的起筆寫了起來。
自進入這靜室起,過了兩個時辰,雙方才商定完諸多事宜,包括香皂的配方,可用的天然色素和香料,大規模生產的難題和生產所需的器具。
以及替換掉豬油,純堿含量增加製成的肥皂,還有軟皂等。
屆時還需要他親自到作坊中指點,把第一批工人都教會了才行。
聞箏瞧著手中密密麻麻,寫滿館閣體的宣紙,心中為陸知杭的聰明才智小小的吃驚了一番。
“你想賣與百姓?”聞箏仔細觀察過後發現對方在幾種配方中刻意削減了成本。
“是。”陸知杭如實答道,他非是想著賺錢,隻是想著若能托聞箏之能,使得這肥皂人人都能用之就好了。
“晏國雖比之前朝要富庶,可仍有百姓衣不蔽體,飽腹尚且不能,為何要花著冤枉錢,買你這肥皂?”聞箏毫不留情的就婉拒了陸知杭的提議。
香皂他是想當奢侈品來買,士族商賈多重麵子,要是能把香皂的名聲宣揚起來,物以稀為貴,這玩意無疑會成為當下的炫富手段之一,為眾人爭相購買。
“大人所言我亦有考慮到,所以才將肥皂的成本削減至最低,定價也儘量和皂莢相近,若能打開平民階層的市場,薄利多銷,所獲也不小。”陸知杭回答道。
事實上,願意買肥皂的百姓真不多,但陸知杭就是想著先在民間打出片名聲來,稍加普及。
這個年代的疫病橫生,和古人不愛乾淨也有很大程度上的關係,如果能在售賣肥皂時科普勤洗手,講衛生能一定程度上去災病,某種程度何嘗不是救人一命呢。
當然,這個過程會漫長,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就是。
陸知杭把自己的想法與聞箏言及,能感覺得到對方的不理解,但仍是點頭同意了。
陸知杭想要打開平民市場,薄利多銷,聞箏是有些懶得理會的,但他願意和陸知杭合作,賺錢反倒是其次的,不許些好處,如何籠絡對方,甘心給自己辦事呢?
如此,在與陸知杭幾經商討,將成本壓至最低,價格也定在了合理的範圍上。
當所有事情都說定,陸知杭還有些恍惚,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與聞箏合作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隻是這債,他不知何時償還,對方對他沒有惡意,這是很明顯的。
至於晏國為官者不能經商的條例,對於位高權重者,有的是空子鑽。
晏國並沒有商人不能參加科舉的規定,陸知杭現下還是個秀才,自然無礙,等他有幸參加進士時,也會想辦法把香皂的生意換個人來替他把持。
當然,兩人的合作不止是口頭上的,後續還需要去官府作契,一時半會尚不能動身。
見事情都解決了,聞箏才有閒暇的時間,順水推舟給了陸知杭一個人情。
聞箏緊閉著嘴唇,稍微思索了下才開口道:“談完這些,我理應跟你說說官考的卷子才是。”
聽到這話,陸知杭耳朵豎起,專心致誌的等著聞箏的點評。
“我先前說過,你那份卷子寫得不錯,以你如今的能力,鄉試有望。”聞箏語氣很輕,專挑重點說。
當然,他沒有提及對方的時文實際上反而是寫得最出彩的,才華出眾固然需要,隻是遠不及這張臉來得重要,不過錦上添花更妙,畢竟殿下並不需要一個草包,若是對方真能為他們所用的話。
木窗外的縷縷微光傾斜在陸知杭身上,他身著單薄的青衫,身板站得筆直,腦中不由開始思索了起來。
對方十六歲就能中進士,眼界才學非掌書大人可比,自那日在藏書樓內,與掌書相談過後,他就一直想找一位進士請教。
“若是會試呢?”
一直以來,陸知杭內心對自己與進士的差距都不算了解,蓋因除了聞箏和符尚書,他從未與其他人有過多的接觸,何來的閒暇比較呢。
他參加科舉,從來都不是為了考個舉人,衣食無憂後就準備頤養天年,那樣的話,等哪天丞相想起他那可憐的庶女,指不定自己就要遭殃了。
聞箏與陸知杭之間隔著不大的桌案,他在聽清對方的疑問時,眸中的笑意盎然。
最怕的就是陸知杭沒有野心,隻要他有這份考上進士的決心,那他就能助對方一臂之力。
“會試……卻是渺茫,若不拜一大儒為師,難以登科。”聞箏說時好像漫不經心,可平白的讓人覺得他所言分外的慎重。
望著少年那張世俗罕見的容顏,聞箏甚至當下就想開口,拜我拜我。
不過,他聞箏也是晏國有名的風流才子,十六歲及第的傳奇,多少人想得他個正眼都不行,勢必要矜持一番才是,等陸知杭走投無路,他再施以援手,豈不美哉。
“多謝大人指點,便不再多叨擾您了。”陸知杭眼簾微低,細細思量片刻,斬釘截鐵道,他心中明白自己是非要離開這縣學不可了。
“?”聞箏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