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裳眼中隱含怒氣,一言不發地眺望前方,心中憂慮萬千,既是為了娘親的仇,也是為了她前世在陸家受儘的苦楚。
如今庶弟染了風寒,她又不通醫術,除了能在照料之餘上山祈福,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上輩子,嫡母鬆懈之下把當年陷害她娘親的事,對著嫡親的姐姐和盤托出,恰巧被提前下朝的張景煥聽見,悔恨交加之下才把張楚裳接回家中
這一世,她不可能寄希望於意外,選擇主動尋找線索,但她孤身一人在相府生存已是艱難,更何況替她娘報仇,把害了自己後半生的陸止受到應有的懲罰呢?
不讓張丞相發現事情真相,她就不可能在親爹心有芥蒂的情況下,在相府掌權。
張楚裳收回逐漸發散的思緒,長長歎了口氣,隻覺得如今的局麵四麵楚歌,讓她無處可倚靠。
正這般想著,她的餘光猛地觸及了一道月白色身影,在見到臉上古怪的麵具時,張楚裳眸光大亮,眼見對方即將抄小道離開,頓時心急如焚,顧不得其他,提起裙擺就往前追趕。
陸知杭倘若知曉女主就在身後,怕是不會這般輕鬆愜意了。
他檢查了一番腦袋,確地暫時無礙後,就信步往山腳下走去,準備先找間醫館抓點藥吃吃,一路上閒庭漫步,觀賞起了傲然綻放的紅梅。
“特意抄了條小道,應是不會撞見什麼劇情人物了。”陸知杭目視前方,這條道人煙罕至,彆說是主角,就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他記得王大夫最近住在阮家,等下了山,最好尋個機會去拜訪,看看能不能把腦子的失憶治一治。
“……”陸知杭的念頭剛起,步子猛地一頓。
他怎會想著去找王大夫治病呢?他記得阮家有這號人物,但卻不記得兩人有什麼交集。
對於醫療手段落後的晏都,陸知杭向來更信任自己的醫術,怎麼會下意識去尋一個不認識的醫者?
多少大名鼎鼎的醫科聖手,對宋和玉的壞血病束手無策,落在現代人眼裡不過是補充維C就能預防的疾病。
腦子的構造更加複雜,寄希望於古人,說出來還有幾分匪夷所思。
陸知杭倒不是真的全忘得一乾二淨了,大多數的事情他都記得,可唯有在江南的時光裡,一旦回想就跟斷片了。
偶爾腦子裡還能冒出些模糊不清的畫麵,他知道那是自己曾經經曆的事情,可與自己情濃意濃的女子,卻怎麼也看不清麵容。
“看完病,再去找師兄問問好了。”陸知杭隱隱記得,他記憶中的女子,好似和師兄也是相識的,選擇順從心裡的想法,先找王大夫再說。
他必然是忘了些什麼的,甚至可能是極為重要的記憶。
陸知杭揣測了幾番,覺得自己可能是在江南時,與哪位商賈亦或者官家小姐情投意合,適才上山被人敲了悶棍,這才忘記了。
哪怕記不清那些相知相遇的記憶,陸知杭還是能肯定,他必然是對那位女子情深意重的。
光是腦中閃過斷斷續續的畫麵,他的心就忍不住抽痛,可見情深。
陸知杭摸了摸有些壓抑的胸口,尚還記得一月後就是會試的日子,趕忙回想起這幾日備考的記憶,見有關於科舉的事情都記得清楚,這才放下心來。
正默背著燕曲前幾日講解的內容,陸知杭就突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清脆女聲,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過頭來。
“公子!”張楚裳額間冒出了些許的細汗,微微喘著氣,小跑到了陸知杭眼前。
見果真是那張熟悉的麵具,就連身形都與自己記憶中極為吻合,張楚裳這才綻開了笑容。
“姑娘……”陸知杭滿頭的黑線,直呼今日點背。
被迫和男主關在一間屋子裡就算了,有驚無險,下山特意找了偏僻小道,還能撞見女主。
好在,他臉上還戴著麵具,從張楚裳這頭來看,隻覺得公子一如既往的疏離有禮,風度翩翩。
“真是巧了,不曾想能在平望山遇見公子,可是來祈福的?聽聞在這兒求姻緣也靈驗得很。”張楚裳笑顏如花,在見到心上人的那顆,什麼憂愁都煙消雲散了。
“嗯,正要回去。”陸知杭溫聲回了一句,注意力卻被對方話語中的姻緣吸引走了。
求姻緣也靈驗的話,他是不是應該替他與那江南女子求一求呢?
陸知杭回想起殘破的記憶,哪怕記不清對方的模樣,光是朦朧的畫麵都讓他心頭一片滾燙,眉目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張楚裳莞爾一笑,站在陸知杭的身側,說道:“我正好也要回去了,不如一同到山腳下去?”
陸知杭環顧四周,這會兩人都是孤身一人,無邊天際上染上了晚霞的紅暈,以他現在披著馬甲的身份,斷然拒絕顯得有些無情。
僅是到山腳下就分道揚鑣,雖有些折磨,但陸知杭尚能接受,便打算頷首應下,隻是臨到頭了,他又想起了對方適才的話來。
求姻緣這事多少有些迷信,他以前是不信這些的,但人都走到平望山來了,不求一求,總覺得白來一趟了。
於是,陸知杭沉吟片刻,緩聲道:“姑娘,怕是不能了,方才聽你提起這兒求簽靈驗得很,才想起忘了到廟宇中求姻緣了,在下得折返回去一趟。”
“公子要去求姻緣?”張楚裳臉上的笑意一斂,試探性地問道。
她說不清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一來,從這話能得知,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尚未成親,在晏國這般年紀為成親的雖有,但也不算多就是了。
二來,既然對方特意來平望山求姻緣,隻怕心有所屬,她能與對方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小了幾分。
往好了想,說不準公子也是與她一般,寧肯不婚嫁,也不願將就之人。
三番兩次相遇,陸知杭多少能從張楚裳的態度中察覺點什麼,對於女主竟對著他的馬甲生出好感,陸知杭是有些淩亂的,頓了頓才點頭:“嗯,在下得趁著日頭還沒落,快些到廟宇中去,先失陪了。”
“公子,說來慚愧,我如今年過十八還未出嫁,想想也得求一求姻緣才是,正好與你一同前去。”張楚裳神態自然地跟在陸知杭的身邊,眉眼都飛揚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陸知杭總覺得這話有幾分暗示。
這道又不是他家開的,沒理由拒接的情況下,陸知杭隻好點頭同意了。
兩人並肩走在山中小道上,張楚裳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擺,過了好一會才狀若不經意地提起:“公子為何時常戴著這麵具?”
“幼時傷了臉,恐驚嚇到旁人,就終日戴著麵具遮掩。”陸知杭扯起謊來可謂是信手拈來,不假思索地回道。
聽到他臉上有傷,張楚裳倒沒有生出什麼嫌棄,反倒起了憐惜,低落道:“公子可是因為這臉上的傷,才遲遲沒有成婚?”
“倒不是。”陸知杭一怔,直接否認了。
“哦?那是何緣由?”張楚裳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打探道,這話說完,又覺得自己逾越了,正要解釋些什麼,就聽到陸知杭回答了。
“在下出身貧寒,身無建樹,心上人又出身名門,門第之見,為情所困罷了。”陸知杭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無端地想起了這句話,就順著回答了。
他與自己的心上人,是否就是因為這原因,才遲遲沒有成婚呢?
陸知杭若有所思,奈何實在想不起來,對於下山又多了一絲急迫感。
張楚裳在聽見對方已有了心上人時,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又聽聞他們因門第之見不能成眷屬,哪怕知她如今竊喜,多少有些不恰當,張楚裳還是忍不住舒展開了眉目。
“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說不準命定之人另有他人呢?”張楚裳柔聲安慰道。
她看上的人,果然沒讓她失望,為了心愛之人多年不曾成親,在晏都這等納妾成風的國家,實屬難得。
張楚裳上一世由於陸止的原因,對一生一世一雙人多少有些執念了,見慣了風流成性的男子,再見這癡心不改之人,就愈發心動了。
“不會有他人的。”陸知杭蹙起眉頭,心下有些不喜。
他記不清了,可他知道,自己對那女子的情意猶如磐石不可移,就是終生不娶也不會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張楚裳顯然沒料到他如此堅定,一時又酸又喜,隻能暗自期盼著那女子早些嫁人,好斷了他的念想。
兩人走到山頂,張楚裳望著那道出塵脫俗的身影,神色都柔和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