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桑和博禮不識漢文,故而沒有聽懂。認為吳克善沒有半點悔懺之意,還在這胡言亂語,一甩衣袖,寨桑臉色越發鐵青。
博禮埋怨地望著兒子,眼眶微微泛紅:“不過讓你與勇士同去,勸說海蘭珠,讓她體諒體諒阿布,你就一聲不吭地逃了。幸好大汗沒有怪罪,還邀你在盛京小住,否則額吉救不了你……”
“彆說你額吉,科爾沁都擔待不起!”寨桑壓抑著怒氣,指著大帳供奉的成吉思汗畫像,“去,跪著。你心疼她,搶了生子秘方,怎麼就不心疼我,心疼哲哲和玉兒?你有不止一個妹妹!”
他們疼寵長大的小女兒,生來就是有福之人。大祭司預言玉兒是鳳命,唯有真龍可以相配,這事他們藏在心裡,連哲哲都不知道。
小女兒嫁去盛京是為幫襯姑姑,日後之事,誰又說得準?隻要玉兒生下兒子,哲哲勢必為他謀劃,科爾沁更是全力支持,玉兒母憑子貴,大妃之位或是太後之位定有其一。
妹妹總沒有女兒親,寨桑心裡明白著。
可如今不一樣了。海蘭珠身為災禍,會不會影響玉兒的福運,她不接自己的信,不想見阿布額吉,怕是憎恨極了科爾沁,又哪裡會對妹妹好?
這些天,寨桑夜不安眠,食不安穩,想到那日皇太極提起長女時眼底的溫柔,無端地生出悔恨。
他竟恨起大祭司圓寂之時傳的話,恨起了無福的預言。
要是海蘭珠生了阿哥,絕不會和科爾沁親近,大汗又哪裡看得到其他兒子。玉兒還有母儀天下,給科爾沁帶來無上榮光的那一天嗎?
吳克善還那麼巴巴地送親,滿心隻有海蘭珠,棄肩上責任於不顧!寨桑實在氣得狠了,又重複一遍:“去,跪著。”
博禮流著淚想勸,霎那間,門外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不許跪。”
帳簾掀起,便是麵上淡淡的吳克善也是一怔:“伊吉(祖母)。”
寨桑回過神,連忙上前攙扶,語氣前所未有的小心:“額吉,您怎麼出來了?”
來者白發蒼蒼,步履卻是健壯,正是寨桑與哲哲的生母,受封的科爾沁大妃,在族中威望最高。自丈夫莽古斯逝去,她避世多年,自請侍奉長生天,已經很久沒有露麵了。
“我再不來,任由著你糊塗?”科爾沁大妃歎了口氣。女兒是她教出來的,當上大福晉後,她便再沒去管,誰能想到現在這個局麵。
轉身看向吳克善,慈愛道:“好孩子,快回帳吧。我同你阿布說說話,啊?”
吳克善放下花花綠綠的衣裳,躬身應是。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半晌,科爾沁大妃才開口:“從今天起約束族人,不許無福之說在草原流傳。寨桑,海蘭珠生的阿哥,同樣留著科爾沁的血,和玉兒生的又有什麼不一樣?”
寨桑斂起氣怒,當即想要說話,大妃嚴厲道:“都是小事。”
那雙蒼老的眼瞳閃過利光:“科爾沁與海蘭珠不是一條心,你知道,大汗知道,可大金不知,天下人也不知。吳克善前去迎親,卻是打破科爾沁不送嫁的傳言,他去的好!”
為什麼要執著玉兒的阿哥,而不換條出路?
大妃意味深長:“海蘭珠在烏特受的苦,我都過問了。那樣的身體,就是生出兒子,又能活多久。隻要哲哲一日是大福晉,有宗室支持,誰也越不過,她不愚笨,定能把小阿哥視若己出,玉兒同樣不缺尊榮。”
生孩子,本就是一道鬼門關。大汗日理萬機,還能親自撫養不成?
“海蘭珠要是生不出,玉兒總有機會,卻要看以後了。”
停了停,她提點道:“明麵上對關雎宮的支持,絕不能比清寧宮差,讓大汗知道你的悔恨,和對海蘭珠的補償。”
海蘭珠本就得寵,風頭越盛,連大福晉也蓋過,宗室自然與哲哲同心,左不過“捧殺”二字。
寨桑目光變幻,久久不語。
明麵上補償海蘭珠,如此,那玉兒的鳳命……
衣襟被妻子扯了扯,寨桑在心底歎了口氣,雖然他也不舍,但額吉說的不錯,科爾沁的強盛是第一位的。
他朝博禮隱晦地搖頭,繼而歉疚道:“都聽您的。”
帳外,吳克善冷靜地收回手。
扒出的一條縫慢慢合上,他抬腳就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略過“能活多久”這樣不吉利的話,心下陰霾散去,沉鬱的眉眼漸漸舒展,最後露出一個笑,帶著微微的欣喜,還有不可置信。
明麵上支持妹妹,這是大汗同他商量過的主意,此番回科爾沁,如能勸動阿布最好,不能,就另想法子迂回。
一年兩年不行,十年二十年,假的變成真的,做主的一定會是他,阿布額吉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伊吉不提,他也會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倒省了他下跪的功夫!
長生天,吳克善這就來還願。
……
大福晉與布木布泰福晉遇刺的消息被旗主們聯手控住,沒有出盛京的城門,更沒有傳到草原,傳到科爾沁。
科爾沁大妃於是並不知道,大福晉如今受傷在床,醒過來後失態地摔了藥碗。
為了不礙行走,少說也要休養兩個月,其間無法料理宮務,遑論接見女眷,人情往來。
布木布泰福晉的臉傷倒是無礙,但她排在海蘭珠福晉之後,除了大福晉侄女的身份,在宗室裡素無名聲,由她打理宮務,決不能服眾。
大汗還有三日回京,這事他們不能不關懷。此事被嶽托提起,說不如請海蘭珠福晉暫領,等大汗回來再做決斷,得到半數旗主的支持,便是多爾袞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
刺殺當日趕赴清寧宮的種種表現,洗去了海蘭珠嬌弱的名頭。
他神色複雜,四哥這般寵愛海蘭珠,宮權怕是牢牢握在關雎宮手中,大福晉養好傷,還要的回來嗎?
關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