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算是病友了。
他快步走過去,見那位老哥正歪在輪椅上,頭上戴著頂帽子,整個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睡衣都好像是掛在身上的一樣,露出來的脖頸、臉,都顯得異常蒼白、鬆弛,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他老伴兒推著輪椅,也顯得蒼老了不少,正在跟謝玉晴說話——這兩口子,據說是很有錢的,當年自己住普通病房,人家住走廊一邊的單人病房,但大家都是齊大夫的病人,平常也經常一起做檢查什麼的,時不時的家人推出來曬曬太陽活動活動,也經常見麵,聊過不少次。
他還記得這老爺子姓沈,他愛人好像姓何。
沒等他走過去,何老太太已經看見他,一臉驚訝的模樣,說:“哎呀,那就是你爸呀!”等他走過去,老太太驚得不行,“哎呀你現在真是……這是真看好了?”
她當然有理由驚訝,當年謝世泰臨出院時候的樣子,距離現在也就大半年,她還是大概記得的,並不比自己愛人好到哪裡去,可是現在再看,謝世泰這副滿麵紅光步履輕鬆的模樣,哪裡還像是一個癌症晚期患者?
謝世泰笑了笑,說:“還沒看好,減輕了。哪那麼容易看好啊!”
坐在輪椅上的老爺子也很虛弱地抬起頭來,也認出了謝世泰,就顫巍巍抬起手來,“哎呀……小謝……”謝世泰一把握住他的手,“老哥……”
他也握住謝世泰的手,顫巍巍的,說:“你現在……真好……看著真好……”
謝世泰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酸。
那時候一起遛彎兒,一起做檢查,倆人的狀況都不太好,家人們在一邊聊天,他們倆也聊幾句,說來悲愴,當時的對話大約是——
“不行啦。”
“是啊,不行啦!”
“我估計我還能撐一年就不錯了,你呢?還能撐一年嗎?”
“夠嗆!也就那樣吧!唉……其實什麼時候死,早就看淡了,活得那麼難受,還有什麼勁?就是女兒不舍得呀,非得讓我看,家裡能賣的都賣光啦,我就想,我再多活這一年半載的,能好怎麼樣呢?”
“唉……那也得活著呀,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咱得努力,得爭取再多活一年,科技發展很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看好啦!”
“看不好的,就算科技發展出來了,你老哥行,你有錢,我能看得起嗎?啥東西剛研究出來,不得死貴死貴的?唉……我現在就心疼我老婆跟兩個閨女呀,非得讓看,現在家裡窮成這樣,還一屁股債,我真是死都死得不踏實啊!將來這後半輩子,她們可該怎麼活呀!”
“人各有命,彆多想,咱好好的繼續活下去,才不辜負她們哪!”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覺得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你糊塗!”
“老哥,你不懂啊!”
如今,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他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比當初自己沒錢了,被迫出院離開時候的樣子,還要越發蒼老和病態了不知道多少。
看著他滿眼的羨慕,聽著他愛人何老太太不斷地追問謝玉晴,到底是去哪裡看了哪位醫生吃了什麼特效藥,謝世泰心裡是既酸澀又慶幸。
人家可是有錢人!
可一般二般的有錢,在癌症這件事情上,能有多大用呢?
連喬布斯都死了!
當然,有錢還是多少有用的,至少人家能繼續住院治療,住院治療總比放棄治療要好一些——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回想一下一個多月之前自己的樣子,謝世泰忍不住想:“如果玉晴沒有那麼碰巧的遇到子建,我現在大約頂天了也就是沈老哥現在這個樣子吧?也或者……已經死了。”
跟老兩口聊了好大一陣子,一直到齊豔君的學生拿著檢查結果出來,才跟他們握手道彆,互道珍重,何老太太還非得再次記下了謝玉晴的手機號,一直到走出核磁共振檢查室那一塊兒,謝世泰下意識地回頭望,還能看到那兩口子依然癡癡地看著這邊,見謝世泰回頭看,就都抬起手,揮手。
他分明地看到,那兩張蒼老的臉上,滿是對生的羨慕,滿是對死的無奈。
這時候,齊豔君的那個學生說:“你們的病友是吧?這位老爺子我知道,食道癌晚期了,估計……唉……”
但頓了頓,她又說:“不過現在我們老師計劃跟首都的周所長一起聯合推進這一塊兒的研究,大家互相借鑒、互相啟發,如果能有些成果,說不定還可以把他,和像他一樣的這些病人,給多留住一段時間……”
謝世泰沉默著,等到了齊豔君辦公室門口,她的那個學生叮囑父女倆在門口稍等,自己先敲敲門進去了,謝世泰就扭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問:“你說,要是沒有子建,我現在是不是也那樣了?還是……已經死了?”
謝玉晴抿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能明白自己老爸心裡的複雜五味,但這個時候,她既無法自私地慶幸,也實在沒有立場去為彆人哀歎什麼。
她隻是握緊了自己爸爸的手,“人各有命,你現在很好,這就夠了。”
謝世泰沉默片刻,點點頭,“是啊,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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