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時,林竹已經雙手平放肩直背挺,一動不動地定在了後座上。
這人他認識。
不光認識,還為了這個人吵過嘴打過架,注冊小號刷過票,剪過視頻修過圖,攢過資料寫過小作文。大學畢業就急匆匆一腳踏進了娛樂圈,卯足了勁要做最好的經紀人。
甚至還有一張這張臉的精修特寫照片,就夾在錢包的名片夾裡……這種事就不必讓對方知道了。
林竹坐得筆直乖巧,腦海裡卻已經忍不住狠狠打了幾個滾,幾乎要騰空轉體三周半,然後在前麵的擋風玻璃上用力撞自己的腦袋。
——他現在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經紀人了。
在今天之前,林竹曾經設想過很多種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場景,也準備過各種情況下第一次要說的話。
鐘杳身邊的經紀人在上一次事故中就被辭退,他可以沉穩地走到鐘杳麵前,和鐘杳握手問好,得體地進行自薦。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哪怕一次不成功,林竹也有信心,準備用持之以恒的誠意打動對方。
……
然後他喊著“江湖救急”,風風火火敲開了鐘杳的車。
拍了鐘杳的肩膀。
在鐘杳的車後座上融化又重組了一次。
還號稱要請鐘杳吃燒烤。
在大哥囑咐他“不要隨隨便便上彆人的車”的時候,他就應該聽話。
林竹悲痛欲絕。
悲痛欲絕的林竹自暴自棄,索性不挪開眼睛,看一眼少一眼地盯著鐘杳不放。
那雙眼睛裡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了,快得讓他幾乎以為那一瞬所見是自己的錯覺——不過也並不會叫人失望。
鐘杳原本就很英俊,這樣不笑的時候,輪廓就更顯得突出分明。沉穩冷酷的精英範兒拿出去,輕易就能叫一群小姑娘捂著胸口尖叫到缺氧。
這一類的偶像是隻能遠觀不能褻玩的。
林竹吸了口氧,盯著鐘杳沉默地泊車。
英挺雙眉下,那雙漆黑眼瞳像是盛了冰雪,一般人看著就會生出畏懼。
林竹忽然慶幸自己並不是一般人。
他當了鐘杳十一年的粉絲,知道鐘杳原本不是這個脾氣。
三年前那場風波,是鐘杳身邊的經紀人一手掀起來的。
原本隻是收了錢,配合著偽造了證據爆出去,卻被人借題發揮,趁機鬨得沸沸揚揚。
鋪天蓋地的抨擊謾罵,身邊關係最近的人被人收買背叛。鐘杳一天比一天沉默冷峻,在發布息影聲明時,目光裡已經不剩下一點兒溫度。
……不過現在自己已經能罩著他了。
靠自己打拚下一方江山的林經紀人想著,漸漸有了底氣,大大方方追著鐘杳看。
看著鐘杳已經被這三年時光打磨得更鋒銳冷沉,看著當初因為出道太早還需要助理處處照顧的人,如今也能自己熟練地倒車,停穩熄火,拔下鑰匙回身——
回身。
林竹目光不及錯開,一頭栽進了清冷深徹的探尋瞳光裡。
……
沉穩的林竹沉穩地坐了三秒。
然後熟了。
腦海在兩人目光交彙的一刻就徹底成了一團漿糊,半點兒有用的念頭都生不出來。林竹倉促想要起身,等意識到自己坐在車裡已來不及,腦袋砰地狠狠一撞,卻沒有傳來預料中的疼痛。
林竹咻地抬頭。
鐘杳正撐著座椅,一手隔在他的腦袋和車頂之間,深沉目光靜靜攏著他。
林竹立正著坐回去:“鐘,鐘老師——”
“下來吧,江湖要鎖車了。”
確認了他沒有中暑,鐘杳就移開了注意力。順手輕拍了下他的腦袋,從車載冰箱裡拿了罐可樂拋過去,自己從前門下了車。
林竹抱著可樂下車,混混沌沌關上車門,恰好被罩在一片陰涼的樹影下。
“外麵人多,等會兒再出去。”
隔著一輛車,鐘杳在另一頭的陽光裡眯了眯眼睛。確認了他在這裡已經不會再被記者們注意到,就稍一頷首,隨手關了車門,快步進了公司大樓。
眼看約定的三年過完,鐘杳是回公司來商量合同事宜的。
意外碰麵的青年他並不眼熟,不過互相幫忙躲記者這種事,原本也算得上是圈內為數不多的革-命友誼,倒也沒必要再問太多。
……細皮嫩肉的,大概是公司新簽的什麼藝人。
鐘杳沒再多想,隨意將念頭收回,加快腳步進了電梯,往約好的辦公室趕過去。
看著前麵那道漸遠的軒拔背影,林竹站了半分鐘才猛然回神,身體一瞬間恢複知覺,心臟砰砰地激烈跳動起來。
葉下蔭涼,蟬鳴愈噪。
林竹懊惱地原地蹦了兩蹦,抬手用力拍拍臉頰。
太沒出息!
圈子裡摸爬滾打了一年,新銳經紀人的名聲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搶資源的時候必須及時變通,談薪酬的時候就必須寸步不讓,麵對記者就得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林竹頂著張毫無威懾力的娃娃臉在圈子裡闖了一年,從來不是臉紅到說不出話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