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2 / 2)

林竹那晚昏睡過去,回到酒店就發了高燒,迷迷糊糊燒了一天一宿。

鐘杳頭一回強行推了拍攝,把他抱到醫院,全程沒合眼守著他,直到他退燒清醒才匆匆趕回劇組補進度,才走了沒幾個小時。

聽企劃說,鐘杳還背著所有人去了拘留所,找到了被關押候審的吳辰,親手把人往死裡揍了一頓。

考慮到自家團隊以訛傳訛的本事,林竹覺得最後一條或許多少有點兒水分,但知道了鐘杳居然會因為他動手,還是沒忍住不道德地給自己悄悄喂了顆糖。

鐘杳的團隊百煉成鋼,加上林鬆在背後資本協助,這麼大的事都壓下去沒翻騰起半點兒水花。打人這種小事,自然更不會傳出些什麼不該傳的消息。

林竹燒剛退,身上又乏又軟,和林鬆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撐不住,抬手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累了?”林鬆一直關注著弟弟,連忙起身過去搖床,“快再睡一會兒,多睡睡對身體好,鐘杳說你這些天就沒怎麼睡……”

林竹失笑,按住他的手臂:“晚上還得給他們開會,再睡就醒不過來了。大哥,能幫我倒點兒水嗎?”

“怕什麼,你現在又沒什麼正事。哪家經紀人比藝人還忙的?”

林鬆向來看不得弟弟工作狂的狀態,雖然不情願,還是轉身給他倒了杯水,遞進林竹手裡。

林竹捧著玻璃杯,低頭抿了兩口水,慢慢潤了潤喉嚨。

掌心的傷已經被重新包紮過了,整潔的白色繃布纏得精巧細致,可惜實在太過顯眼,輕而易舉就引起了林鬆的注意。

“你——”

林鬆看著弟弟的手,皺了皺眉,習慣性猜測:“又跟人打架了?早和你說過了,下次能用錢砸人的時候,儘量彆動手,先回來找我……”

林竹啞然,聽話點頭:“嗯嗯。”

“就知道嗯,除了鐘杳的話,彆人的就沒見你聽過。”

賣出去的弟弟潑出去的水,林鬆鬱鬱不樂,拉過弟弟的手看了看,還是心疼,嘶了一聲:“怎麼弄的?”

隻是硌破了皮肉,幾天不沾水就好了,哪兒都不影響,也算不了什麼大事。

林竹攥了攥拳,笑笑搖頭:“不小心……”

林鬆瞪眼睛。

大哥這些天沒少替自己這邊操心,林竹心一軟,想起自己那時候著了魔似的念頭,有點兒赧然的一笑:“就——那時候鑽牛角尖了,亂七八糟想了挺多,想把鑰匙還回去什麼的……一使勁就硌破了。”

這些話肯定是不能給鐘杳說的。

林竹看了看左手,無奈地扯扯嘴角:“本來一塊創可貼就搞定的,醫院窮講究,非得包成這樣——”

林鬆麵無表情:“你們家鐘老師包的,坐床邊包了一宿。”

林竹:“……”

林竹不爭氣的臉紅了,剛才的話說吃就吃了回去,磕磕巴巴:“挺,挺舒服的,不鬆不緊的……包得特彆好……”

林鬆心道你是沒看見他浪費了幾卷繃布,看著自家弟弟這樣不爭氣的架勢,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林竹腦袋:“出息呢?”

林竹破罐子破摔,摸了摸手上的繃帶,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弟弟已經拉不回來,林鬆坐在床邊對著他運了半天的氣,無奈搖頭,把他手裡的水杯接過來:“小竹,我有事問你。”

林竹眨眨眼睛,抬頭。

大哥很少會對他這麼嚴肅,一旦擺出這種架勢就是要談心了。

上次談心還是在十來歲的時候,林竹有點兒費勁地找了找狀態,跟著坐直,目光慣性地避開了林鬆的視線。

林鬆心底輕輕一歎,稍一沉吟才開口:“你那時候是不是覺得……要是沒有你,鐘杳就不會這麼倒黴了?”

林竹微怔:“大哥——”

林竹忍不住看了看他:“你也變異了?需要我幫忙提供經驗嗎,我還是挺知道怎麼在不想看的時候不看彆人眼睛的……”

林鬆氣結,忍住了現在擼袖子揍自家弟弟的衝動:“我不用謝謝!不許打岔,給我坐直了好好聽話!”

林竹乖乖坐好。

弟弟的眉眼還是溫柔乾淨的,林鬆回想著自己聽到的那些事,心裡一陣陣揪疼,半晌才又道:“我就是……這些天給他們倆做工作,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

“我聽說小時候你一個人……被關起來,我不在,你很害怕,所以拚命大鬨過好幾次,希望爸爸媽媽能注意到你……”

林鬆看著弟弟,狠狠攥了攥拳,胸口生疼,迫著自己說下去:“他們承認,那時候確實偶爾會有一閃念……覺得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林鬆:“你都看到了,對嗎?”

林竹胸口輕輕一窒,笑了笑:“我知道爸媽不是真心的。誰都會有這樣的一閃念,這種閃念什麼都代表不了——我後來查資料,聽說九成以上的爸媽都在小孩子不聽話胡鬨的時候,絕望到想過要是沒生孩子就好了。”

林竹摸摸手上的繃帶,認真抬頭:“我理解,哥,人在衝動的時候本來就是會生出一些不好的念頭來的,可想一下和真這麼去做,中間差得多了。也許我當時讀過,三秒之後他就後悔了呢?也許他本來也不想這麼做,就是一時衝動想一想呢……”

林竹臉上有點泛紅,抿起嘴角:“我有星星了,哥。我有很大很大一片星星,摔跤就不怕疼了……”

林鬆聽不懂他的星星,揉揉額頭輕吸口氣,苦笑:“你這些理論,怎麼和那些谘詢師說得一模一樣……”

“我桌上的心理學書又不是光用來嚇唬人的。”林竹彎彎眼睛,“哥,你放心吧,我好好的——”

林鬆打斷他:“可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林竹怔了怔,抬頭。

林鬆迎上弟弟的視線,看著他,一字一頓:“讓這些理論都滾蛋……小竹,就算這些理論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也跟你沒關係。”

林鬆看著弟弟的左手,眼尾疼得抽了抽,聲音微啞:“這是用來治療正常人的辦法,可我弟弟是有超能力的,我弟弟比彆人都厲害……他一眼就能知道彆人想什麼,什麼都瞞不過他,多傷人的話,多殘忍的想法,都瞞不過他。”

五歲的小林竹還沒有分辨的能力,隻知道自己看到的什麼都是真的。

那些話夜夜入夢,詛咒一樣跟隨他長大,在林竹跌跌撞撞地讓自己同過去和解,一遍遍去理解原諒身邊每個人的時候,他自己從來都沒能輕鬆過一刻。

所以他才會在每一次失控的時候本能地從家裡跑出去,所以在他急得昏了頭的時候,第一個本能生出的念頭依然還是幼時親眼看到的——

要是沒有他,就好了。

沒有他就會好了。

林鬆:“思維清醒的時候,當然能控製得住自己理解這個理解那個。可要是不清醒的時候呢?要是急昏了頭,特彆難受特彆害怕了呢?”

“你自己可能都不記得了,你曾經寫過一些東西,都是你——你不高興的時候寫的。”

林鬆攥了攥拳,固執地不用聽到的說法描述弟弟:“小竹……我是你大哥,是你的長輩,我給你這個權利。”

林鬆:“你可以不原諒他們,他們當初——就是做錯了。”

林竹肩膀輕顫,手臂慢慢繃起。

林鬆深吸口氣,準備接住撲進懷裡的弟弟讓他放肆地哭一場,卻眼睜睜看著林竹眼底最後一點兒陰翳也散儘,眸子彎起來,細細地融成了明亮月牙兒。

亮得晃人。

林鬆胸口一輕,看了他半晌,長長舒了口氣,照著弟弟腦袋上隨手一扒拉:“小看你了……行了,去好好談戀愛吧。”

林鬆起身出門,準備去抽根煙,腳步忽然一頓。

鐘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沉默立在門外,身形堅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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