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臨, 鐵板燒店內人滿為患。
隔著一道玻璃門,有歌手背著吉他在店內登台駐唱,外麵的露台比裡麵安靜不少, 沁涼的夜風裡, 頭頂星子繁集,眼下隻有小玻璃罩中盈盈的燭火在默默發亮。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們。”應之遙坐在林梔和沈南灼對麵,隔著長長的桌子,囂張的笑臉收斂不少,劉海被風吹起, 臉龐也顯得溫和, “我來北城出差, 本來想等項目結束之後,如果有時間, 再去找小師妹玩的。現在看來,我們的緣分還真是擋都擋不住。”
林梔憋著一股悶氣,沒有說話。
侍應生立在旁邊幫她烤魷魚須,她就一動不動, 盯著看滋滋響的鐵板。
沈南灼看看林梔, 再看看應之遙, 有些失語。
他在桌子下安撫性地捏捏小女朋友的手,才抬頭,低聲道:“是很巧, 梔梔前段時間還跟我提起她的師姐……沒想到, 竟然就是應醫生。”
應之遙發出一串大魔王的反派笑聲。
她長相明豔, 笑聲格外有感染力:“我也沒想到,我以前的病人,竟然是小師妹的戀人。嗨呀,世界真是小。”
她說著,拿起桌上的啤酒罐:“來,為我們奇妙的緣分走一個!”
沈南灼晚上要開車,沒有開啤酒。
林梔那兒開了一罐,度數不高,飯吃到一半,也沒見她動幾口。
他下意識轉過去,輕輕拽拽她的手,無聲地征求她的意見。
這小動作裡暗示的意思很多,要不要喝?能不能喝?不喝也沒有關係,推辭掉就好了。
林梔每一條都理解了,但她現在心裡不爽,不想看他,放在桌下的手稍稍往後撤了撤,想要掙脫。
可是剛脫出去一點,就立刻又被他拽住,握緊,十指相扣。
她默了默,有些失語,隻好放下筷子,用另一隻手拿起鋁皮罐,在應之遙的罐子上輕輕碰碰:“好,慶祝我們奇妙的緣分。”
應之遙咯咯笑:“你是不是想說陰魂不散。”
林梔:“……我沒有。”
其實也沒多大事,應之遙向來坦坦蕩蕩,林梔又不是小學生了,哪能真為“你這次考得比我好,我不高興了嚶嚶嚶”這種無聊的事情,手動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
隻不過她每每麵對沈南灼,遇到點屁大的事情都想撒嬌。
可是今天讓她感到出奇不爽的,也是沈南灼。
起初在商場裡碰見,應之遙沒認出沈南灼,隻給林梔打了招呼。
是沈南灼自己,主動,叫了一聲,應醫生。
應、醫、生。
林梔整個人都被驚在原地。
這三個字信息量太大了,應之遙並不是心理谘詢師,她是精神科醫生,有處方權,可以開藥。沈南灼為什麼會認識她,又為什麼什麼都不跟自己說?
林梔的挫敗感在這個瞬間達到極值。
她的腦子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戀人有小秘密也很正常啊,何況男朋友和師姐隻是單純的醫患關係而已”,一半是“一想到他們坐在一起談人生,內容還一個字都不告訴我,就覺得要窒息了”。
雖然讀書時學姐也沒少逗她,可應之遙是很有職業操守的人,但凡簽過保密協議,出了醫院的門,她就敢說十分鐘前才見過麵的病人隻是個“我根本不認識的路人”。
所以如果不是沈南灼那句“應醫生”,林梔毫不懷疑,應之遙也會裝作完全沒見過他。
她一麵慶幸沒有被欺騙,一麵又懊惱,沈南灼為什麼要讓她陷進這種糾結的陷阱。
小兔子有點蔫兒唧唧的,應之遙還在場,沈南灼也沒辦法把她抱到腿上親親。
他在桌子下摩挲著捏林梔的手,捏來捏去,她就是不看他。
應之遙看見了,覺得好笑又可愛,撐著下巴問:“師妹,導師有沒有跟你說,讓我幫你核查論文數據的事兒?”
林梔蹭地抬起頭:“他也跟你說了?”
“嗯,他晚飯前才跟我打過招呼,讓我有空趕緊搞。”
“我也剛剛把他要的東西拷貝回來……”林梔撓撓臉,“這幾天如果師姐有時間,我們再出來見個麵吧。”
“為什麼要改天?師姐現在就有時間。”應之遙吹吹劉海,慵懶道,“拷哪兒了?正好在這裡遇到,先發給我吧。”
林梔把文件備份在郵箱裡,轉發一下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她低著頭發郵件,魷魚須烤熟了,沈南灼伸長手臂,幫她夾進麵前的小碟子。
“好了。”
應之遙手機“叮”一聲輕響,如同水珠落進水麵。
她拿起來看看,點點頭:“好,那我看完再給你發消息。”
說完,順手收起放在桌上的鑰匙,轉身就打算走:“改天見。”
林梔一愣:“師姐你不吃了嗎?”
“師姐時間超寶貴的,明天還要去大學開講座,隻有今晚有空。”應之遙垂眼看她,眼瞳中笑意跳躍,“反正這幾天肯定也還要再見麵,不差這一頓飯。”
說著,她提起包。
簡單地朝兩人說了再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來如一陣風,去如一陣風。
林梔默了默,低下頭迅速將碟子裡的魷魚須吃完,然後掙開沈南灼的手,拿著筷子跑到他對麵。
沈南灼:“……”
他失笑,隔著長長的桌子,幫她把碗碟和蘸料也放過去,低聲:“誰又惹我的小寶貝不高興了,嗯?”
他聲線很低,帶點兒啞,像冰八度的啤酒。
玻璃門裡麵,抱著吉他的歌手坐在台上唱一首小情歌,悠揚的調子順著風飄出來,林梔被這聲“小寶貝”蘇得一個激靈。
她摸摸發燙的耳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嘀咕:“你是怎麼認識我師姐的啊?”
沈南灼並不掩飾:“在醫院裡,她是我當時的醫生。”
林梔心裡一揪:“你病了嗎?”
“嗯。”
她思索片刻,放下筷子,一臉認真地問:“你想告訴我嗎?”
沈南灼身形微頓,抬起頭。
夜色幽深,露台建在三樓,下麵就是熙熙攘攘的商業街。
她坐在麵前,背後天幕無邊無際,城市黑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露台上沒有點燈,隻有熹微的燭火,可她的眼睛好亮啊,像長夜裡的星星。
他心裡柔軟極了:“好啊。”
他以前確實沒談過戀愛,無論在大學還是在部隊,朋友們的戀愛總是傷筋動骨,男生大多數時候猜不到女孩子們在想什麼,一旦分離或者異地,維持關係就變得困難重重。
可林梔好像從來直白,又擁有不可思議的共情力,哪怕一個人生悶氣,也會站在對方的角度,飛快地想通。
偶爾驕縱偶爾安靜,可跟他在一起時,滿臉都寫著,“來愛我吧,我需要這樣的愛”。
沈南灼心下微動,望著她的眼瞳如同一片深海:“你想從哪裡開始聽?”
林梔也不知道。
但她喜歡順其自然:“就……從你覺得可以開始的地方,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