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口氣:“關於氣味治療這辦法,不是說,主要是輔助性的,用來安撫睡眠不好的病人比較有用嗎?你這時候臨時抱佛腳……”
這個因人而異,對淩放而言,因為不能隨意用藥,在那些什麼眼動療法、正向冥想、spa之類亂七八糟的方法裡,葡萄乾對他格外起作用的原理是明擺著的:這個味道可以把他拉回現實裡。
起碼是更加有利於清晰意識到,膝蓋位置的疼痛是假的。
不過要說,人知道疼痛是假的就不覺得疼嗎?這就是個接近於哲學領域的問題了。心理學領域也有諸多實驗,確證了人類的理性認知和大腦的知覺存在分歧。
淩放之前也體會過,他深知這種幻覺的厲害。熟悉的味道,可以很大程度上削減大腦自己騙自己的幅度……這算他的幸運。
不過,這也不是靈丹妙藥,多吸幾口葡萄乾就能宛如常人。
最好的解決手段無比乾脆:不跳就得了。
心理學家們將這命名為脫離療法。當然,這不適用於淩放,國際上的心理學家研究過很多還需要繼續重複誘因動作的ptsd患者,淩放這種由於工作需求,必須挑戰自我的,就在其中。
這類患者的正麵積極發展案例中,很多最終起作用的還是脫敏療法。
也就是反複、可控地重複情境。
簡而言之,脫敏就是跳大跳台。淩放的情況特殊在於,他是跳台滑雪運動員,日常工作場景是在高空高台,而且高速。
真正重複大跳台場景,完成實際需要的助滑、起跳、飛行、著陸,是一套很危險的動作。
正因如此,他在平常東奧後至今大半年的時間,包括找到了氣味乾預療法後,也一直是在心理醫生、教練組謹慎的評估、不同程度的觀察、細化和調整方案中,摸索著進行大跳台訓練的。
在因斯布魯克,他將首次正式跳下k120大跳台。
這是他們抵達因斯布魯克的第二天,前一晚淩放睡眠充足,今天上午天有些陰,但場地溫度適宜,基礎熱身達標。
……但是不可避免,膝蓋還是有點彆著勁兒,倒是終於沒那麼疼,但還是有些發酸。
今日風速接近四級,還能跳。
甚至還是他偏好的逆風,條件這麼好,不跳可惜了。
烈烈寒風吹打著他的麵龐,淩放朝著下方著陸坡上看了一眼,不可避免地,還是有些暈高度。
他麵無表情地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幾乎嘗到了一點血腥味兒。
然後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雪坡上那條鮮豔的紅色k線——給自己鼓勁兒:136米落差的大跳台,隻要成功超過k線,就能飛出120米!
他才不要想著什麼平安下去就好,必須以超過k線為目標!
淩放深吸一口氣,邁進了滑道。
一般在實跳訓練時,隻要風的情況不算太差勁,運動員們都是做做心理準備就直接出發,不耽誤時間。
淩放更是不挑,他一向是混不吝的,比賽是要等教練指令,訓練的話,他連心理準備都不太需要,能走就走。
但是這次,他也不敢亂莽。
淩放乖乖地按照心理醫生的意見,在橫杠上坐好後,微微閉目養神,想象自己的小腿到膝蓋部位逐漸放鬆——繃緊——放鬆,三個循環,全神貫注。
他睜開眼睛,再次深呼吸。
難得有一次,鬆手時不是百分百自信。
要說上一世,他頭回上跳台,還有點畏難情緒,但是這一世,這是第一次呢。
已經靠近出發點了,他的助滑時速剛接近85公裡,曲體幅度也沒有到比賽標準,這也是為了上大跳台,教練組多次叮囑的一點:一口吃不成胖子,循序漸進。
這是淩放頭一回助滑有意降速,不得不承認,哪怕教練組不做要求,他也確實做不到毫無掛礙地衝刺下去。
助滑45秒,達到台端,淩放沉住一口氣——
電光火石間,人的心頭會掠過許多來不及細想的情緒:一種是安慰自己這其實和90米台在動作流程上沒有本質區彆,一樣把動作做標準了就會安全;另一種是有些不滿自己的表現,前世又不是沒跳過,怎麼還和小孩兒似的要哄……
伴隨起跳動作,淩放又清空了所有雜七雜八的念頭。
下蹬,騰空!
用867k/h的時速,把自己高高地拋向了因斯布魯克的天空。
那是他這一世首次到達的高度——距離著陸坡豎直落差達到127米的、毫無遮攔的大跳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