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有……他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
他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他芯片一樣的記憶力,不僅僅漏掉了她在咖啡屋裡的對話,還連帶卡死了自己信手拈來的醫學知識。
這種完全不能控製自己大腦的情況,他曾說過,不會允許它出現第二次。
但現在……第幾次了?
夏洛克俯下身子,慢慢躺在她身邊。
他用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腰,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卻偏偏,在明寐不清的晨光中如此清晰:
“我是你的伴侶,這種事情如果連你的朋友都可以知道……對我更沒有什麼不好說的。”
路德維希懶得拿開他的手。
她蜷縮在夏洛克的懷裡,整個人彎成了一尾蝦:
“我不是覺得不好意思,我隻是覺我沒有必要特意報備……說了有什麼用?我的子宮又不可能跑到你身上去,疼痛也不能減輕。”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
“無論是從身份角度還是醫學療養角度……你當然應該告訴我,我懂的醫學知識比你全麵得多。”
“……你是指你在婦科方麵的醫學知識很全麵?”
“……除了這個。”
路德維希握住夏洛克的手……當然不是溫柔的回握,她隻是想把夏洛克的手拿遠一點。
現在的姿勢……她疼並尷尬著。
“所以說,你也不懂這一方麵,而且這是相互的,就像,如果你哪一天早上夢遺了,總不會特地發一條短信知會我……那麼對應的,我也不用專門告訴你。”
“……”
夢遺?他的小女朋友這是疼到語無倫次了。
夏洛克頓了一下,隨後更緊地摟住她。
但是這次,他很小心地沒有碰到她腹部的位置,隻是手環繞著她的肩膀,把她纖細的身軀鎖進自己的懷裡。
“我會的……所以對應的,你也要告訴我。”
他的語氣仍然是淡漠的,聽不出過多的情緒:
“因為如果有那麼一天,也一定是因為你……你總該為此負一點責任。”
路德維希目前的狀態,叫做,受寵若驚。
原因是,剛才,夏洛克竟然親手為她端來了早餐。
注意,重點不是早餐,重點是:他,親,手。
路德維希依稀還記得,貌似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就在一個星期之前,在他們還住在貝克街的時候,夏洛克的早餐還屬於不端到他嘴巴邊,他就不會去碰叉子的狀態。
夏洛克把早餐放到床頭櫃上:
“我下午呆在家裡。”
“……你不去破案麼?”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今天倫敦的罪犯集體休息。”
“……真是好巧,他們是在推特上互相艾特交換信息,然後不巧被你看到了嗎。”
路德維希默默用左手拿起了叉子。
儘管她單手十分不方便,她也沒有開口叫夏洛克幫忙,隻是自己試著用左手把小櫻桃叉進了自己的嘴裡。
夏洛克張開嘴:“你……”
路德維希回頭:“什麼?”
夏洛克靠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她的書,又淡淡地把視線轉回去。
“沒什麼。”
倒是路德維希忍不住了:
“你其實可以讓老約翰,或者其他仆人端上來的,你親自端給我……總會讓我覺得,我吃的是‘最後的晚餐’。”
“……”
夏洛克手裡的書翻得很慢……他最近好像突然對她的筆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漫不經心地問:
“你看上去胃口不太好……中午還吃豬扒嗎?”
“不太想吃。”
“那麼,我們去東區的中餐廳?你喜歡吃中餐。”
“不太想去。”
路德維希根本沒有吃什麼,除了一些水果——看到英國人精致的甜點和西餐,就會想到這些看似華麗的東西實質上有多麼的難吃。
夏洛克在把餐盤端下去的時候,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回來的時候,路德維希已經坐在床上在看書了。
於是福爾摩斯先生看著路德維希小姐蒼白的臉色,和因疼痛而繃緊的下顎,又皺了皺眉。
可他依然沒有說什麼。
他隻是拿了一本醫書,半靠在床的另外一邊,安安靜靜地讀起來,修長的腿擱在白色的床單上,姿態閒適而隨意,帶著一點懶散,又帶著一點貴族的腔調。
他腳上穿著棉質的黑色襪子,黑色的西裝褲腿與襪子之間,露出一截蒼白的腳踝。
太陽從山崗上升起,星星點點的斑駁光點落在他拿書的手指上,他的皮膚是白種人傲慢的色彩,白得像要融化在陽光裡一樣。
……脈管裡,注滿的是陽光,而不血液。
當他時,他的手指不經意地撫摸過書脊,當他思索時,他輕柔地摩挲那些潔白的紙業。
就像——
就像,在撫摸愛人的肌膚。
……
路德維希垂下眼睛,強迫自己把視線放在麵前的考試資料上。
她麵前的書是各個國家的詩歌彙總,茨維塔耶娃的詩行,透過鉛和墨的痕跡,透過一百年的時光,在愛情的陵墓前,低聲吟唱。
脈管裡注滿了陽光——而不是血液——我獨自一人,對自己的靈魂,滿懷著巨大的愛情。
……
路德維希怔怔地看著那些鉛字,隻覺得那些墨色的手寫體英文,都變成了獸,張牙舞爪地在書頁上叫囂。
這樣地……手足無措,不合時宜。
她在這一頁上停頓了良久,終是,慢慢地,翻過了這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