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教授學識淵博,受人尊敬,他在埃及文化上的造詣隻有商伯良可以比擬,他的著作之豐令人驚歎,堆疊起來足有半人高,而更加難得的是,這些書每本都是精品。
但路德維希覺得,她父親之所以能有這麼高的成就,完全得益於打字機的發明。
因為他的字……太醜了。
長時間的沉默後,夏洛克打破了寂靜:
“他的筆跡和你很像。”
路德維希:“……聽到這個評價我沒有覺得很高興哦。”
“尤其體現在你們都喜歡把大寫a的尾巴打個勾。”
夏洛克並沒有介意她的打斷。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
“如果我能夠早一點認識你,維希。”
路德維希笑了笑:
“如果你早幾年認識我,我們恐怕會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就打起來……我小時候可沒有現在這麼好說話,我喜歡拿匕首的感覺。”
……不,你現在也喜歡。
夏洛克想起她用小刀處理生魚片的樣子,明智地決定不對此發表意見。
“但我至少可以借你一點錢,讓你去買一本好一點的練字模版,因為從你字體的架構來看,你仿的是他的風格……簡直是一場災難。”
“……”
路德維希沒有反駁他,反正夏洛克不是真的嫌她字醜,他隻是看她沉默太久。
她在金字塔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黑色的夜幕下,金字塔上的字閃爍著淡紫藍色的奇異熒光,筆畫相連。像她在海拔四千米高的山上看到的星空,在澄淨的夜空中閃爍成一片。
這是她九歲的生日禮物,她遲來了太久。
現在她的母親卡洛琳也死了,再沒有人來描這些字,不用多久,它們就會完全消失。
完全消失。
……
路德維希微微笑了一下,轉過身,語氣輕快:
“我們走吧。”
夏洛克盯著她,並沒有動:
“如果你需要借我的手臂哭一會兒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借出它們……”
“不,我不需要。”
路德維希又看了玻璃金字塔一眼——她關了黑光燈,那些字在自然光波段下,已經看不見了。
“有人愛我,我為什麼要哭?倒是你……喂,你現在能把我手上的手銬解開了嗎?我父親看到你這麼虐待他的女兒,會追著你跑三條街的。”
“那麼請轉告路德維希先生,他最好自帶gps。”
夏洛克看著她,勾了勾唇角:
“因為從他女兒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程度來看,他恐怕不用追我三條街就會迷路了。”
路德維希:“……我方向感很好,謝謝。”
“是嗎?”
夏洛克揚起眉毛:
“那麼請方向感很好小姐告訴我,現在南麵在哪兒?”
路德維希:“……”
手腕上的鋼環相碰,叮當作響。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把她鎖住,所以她更要解開它。
就在這裡,在她離開他的地方。
……
路德維希揚起頭:“解。”
“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
夏洛克輕聲說:
“鑒於你前科嚴重,路德維希小姐,我不會限製你的自由,但我同時也不再信任你的言行。”
隻要夏洛克願意,一件事情他可以永遠不忘記。
他會永遠記住她是如何撒謊,又是如何借著謊言離開他身邊。
……
喂,難道以後出門都要這麼綁著?
路德維希很想問一句:“先生,你跟著我去超級市場嗎?”或者更狠一點:“先生,你跟著我去女廁所嗎?”
但她是絕不會在夏洛克翻舊賬的時候主動去撞槍口的。
那太不要命了。
所以她隻是晃了晃手,微微笑起來:
“可如果我們綁著手,當我在大街上想雙手擁抱你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
語言,是迂回的。
而我們通常稱這種迂回為——花言巧語。
……
夏洛克看著她,眯起眼睛,似乎在評估她的信用度。
“我現在就想擁抱你,先生。”
路德維希抱著手臂,微微歪了歪頭:
“就解開一小會兒。”
他沉默了一會兒,瞥了一眼他們相連的雙手。
畢竟是金屬製的東西,她纖細的手腕已經被磨的有點發紅。
“好吧,但隻有一小會兒。”
夏洛克終於鬆口,即便語氣仍舊略微勉強:
“而且你不能離開我直徑三……”
他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的路德維希小姐已經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米外的地方。”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五月的風帶著塞納河的水氣和薔薇的清香,從遠處吹拂而來。
已經快到夏天了。
夏洛克慢慢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
“你還好嗎?”
“還好,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麼?”
“我的病好了,你不用再逼我吃藥了。”
……
有好一會兒,夏洛克沒有說話。
隨後,他低沉如同大提琴一樣的聲音從濃鬱的夜色裡彌漫開來:
“為什麼?”
路德維希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聲音輕得就像風在低吟: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空曠的盧浮宮廣場,巨大的金字塔邊,夏洛克抱著她:
“嗯。”
“夢裡,我坐上了了一列火車……車上隻有唯一的一個乘客,叫塞吉-甘斯布。”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
“這列火車會開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
路德維希趴在他肩膀上,閉上眼睛:
“然後有一天,我醒過來了……醒來的那一刹,那我以為火車和乘客都是一個夢……”
她的指甲慢慢陷進夏洛克羊絨大衣的褶皺裡,閉上的眼睛也已經張開。
遙不可及的星光落在她的眼眸,而她垂下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