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2 / 2)

涉川曜往前走了幾步,視線忽然停在客廳門口旁牆壁上一處不易發現的磨損粉塵痕跡。

“三郎先生聽到響動後從客廳裡走出來,被人一拳打倒,腦袋磕在牆壁上,磨損了這本就有些潮濕掉粉的牆壁。”

“沒錯,身高與磨損位置也對得上。”

加州清光一臉震驚地跟著她走進客廳,聽著涉川曜繼續調查各種細節痕跡。

“襲擊者將人打暈後,把三郎先生拖到了客廳。為防止有外人看到,他們還關上陽台落地玻璃門,拉上窗簾……很明顯,那家夥不太會用這種較為原始的玻璃門鎖,隻有一身蠻力,不然也不會在鎖上捏出手指印記來……”

“他們在客廳裡毆打了這個老人,拷問他關於我的情報。為了騰出地方,還將茶幾搬走——畢竟榻榻米上的色差如此明顯,想忽視也難。”

“三郎先生試圖反抗,但還是拗不過這些混蛋,他們從廚房裡接了一些水,給他灌下去,灌到他嘔吐才停下。”

“那群人最後還是拿到了我的住宅信息,而三郎先生也流血了……”

涉川曜直起身子,沉默地向著血跡的方向走去。

那是牆壁上的電視機立櫃,許多老式家庭常見的設計,櫃門打開就能看電視了。

她閉了閉眼睛,最終麵無表情地打開了櫃門。

麵色青黑的老人癱坐在電視機上,渾身衣物濕透,黑色的血從他嘴角溢出,眼睛卻還瞪著她和加州清光。

這一刻,涉川曜的腦海中迅速回想起自己與這位好心房東見麵的所有場景,冷靜地就像個旁觀者——他從樓梯口走來要收回原本租給太宰治的那間公寓、他坐在椅子上關心地詢問自己的近況、他抱著老家寄來的土特產蔬果敲開她家的門……

記憶中那雙始終溫和、快樂、善良的眼睛……原來也會在臨死前流露出這般憤怒無助和絕望的眼神麼?

涉川曜有些不忍地垂下了眼眸,她的手指一根根地蜷縮進掌心,狠狠地捏了一下。

當女孩子重新抬頭時,她的眼睛裡再沒有任何一絲波動,就好像死的隻是個陌生人。她格外冷淡地伸出手,探測對方屍體上的那些傷口。

“根據血跡和屍體的臉色來看,三郎先生死了應該還不到一個小時……”

“致命傷有三處,脖子,脊椎,心臟。均是外力摧毀後再覆上刀傷作為掩蓋。動手的人很謹慎,要徹底殺死他。但也可以說……在誘導後續調查者的第一眼印象。”

“背在身後的左手好像握著……是抓著什麼嗎。”

涉川曜用戴著狼之手套的左手將老人的手扯過來,用力掰開屍體的手指,最終在他已經僵硬的掌心裡發現了一枚男士鐵質指環,上麵刻著某個徽章。

很顯然,在打鬥過程中,滕川三郎趁機扯下了某個人手指上的身份證明,藏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到死都沒有鬆開。

涉川曜沉默著將戒指塞進自己的口袋裡,這時她聽見外頭陽台處傳來細碎的玻璃門敲打聲,抬頭一看發現是一隻鐮鼬。

隔著玻璃門,鐮鼬向他們打手勢——那是約定好的【有人過來了】的意思。

女孩子掏出手機,入侵了這條街道上附近的攝像頭……是警車!

原來如此。

一般來說,這個國家的警察想要發現獨居在家的死者的效率沒有那麼高,除非有人……事先就知道這屋主已經死了。

晴明和式神們當然不可能吃飽了沒事乾的報警,因此報警的家夥不是凶手本人,就是與凶手有關的人。

——那些人竟然是要將“殺死滕川三郎”的罪名栽贓到【幻武】的身上。

涉川曜黑漆漆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意。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曾經幫助過自己和前主、關心她的健康和工作、願意拖欠好幾個月房費也沒事的老人屍體,抬手為他闔上眼皮。

這樣看上去安詳多了。

“很抱歉,這都是我的疏忽,是我連累了您。”涉川曜低聲說道,“……放心吧,三郎先生,那些拖欠的‘房費’我會為您及時交齊的。”

“我們走吧,清光。”

他們在警車來臨之前逃了出去,直到跳上牛車,涉川曜這才將脖子上的狼頭吊墜取下來。

隨著發色和瞳孔恢複正常,她似乎一下子放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瞬間活躍了不少。

涉川曜掏出那枚陳舊的男士指環在手中把玩,思考著什麼。

加州清光很擔憂地一直觀察著她的神態變化,試探地問:“主人,你還好吧?”

“嗯?我沒什麼問題啊。”涉川曜麵帶微笑的回答道,“清光你多慮了。”

“是、是這樣嗎……”

清光訕訕地低下了頭,他其實原本想說——主人剛剛在玩那個戒指時,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戴著一副鐵製的麵具,冰冷又虛假。

也不知過了多久,牛車的速度明顯變緩。此時涉川曜忽然聽見晴明對自己說道:“下車吧,老板,還有清光。”

女孩子疑惑地抬頭看向他,“……那你呢。”

白發的大陰陽師麵帶唏噓之色,“我就不下車了。”

“你要去哪裡呢,晴明?”

“我必須走了。”他溫和地回答,“你知道那個答案的。”

涉川曜盯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而晴明也用溫柔又寬厚的眼神注視著女孩子。

“是‘代價’嗎?”涉川曜最終問道,“是……掙脫手辦基座,召喚式神來此地的代價嗎?你有時間限製,對吧?限製時間到了,你就必須離開這個世界。”

麵對這一連串問題,晴明隻是微笑不語。

——誰說老板這人是傻的?分明平時裡隻是喜歡裝傻好吧。

涉川曜有些顫抖地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亦或者這隻是一場夢。但最後她還是克製住這份自欺欺人的衝動。

“……我今天要先後失去兩位朋友了,是嗎?”她悲傷地開口。

“你永遠都是我安倍晴明認可的友人,老板。你不曾失去我,今天不會,以後也不會。隻要銘刻在彼此的內心,我們的友誼就不會被磨滅。”晴明寬慰道,“但是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我隻是遺憾這時間來得太早。”

一旁的日和坊和加州清光聽得目瞪口呆,絲毫不敢吱聲。

沒有在意彆人情緒的涉川曜兀自扯出一個苦笑:“難怪先前在神降村時,你那麼有把握麵對那些鬼魂和澤……原來你隨時都能掙脫基座,以原本的姿態降臨此世。因此才會信心十足。”

晴明歉意地略微頷首,“抱歉,隱瞞你至今。”

“說不上什麼隱瞞啦,雖然我多少也猜到了一點。但直到今天我才敢確認你的實力。”涉川曜嘟嘟囔囔地低下頭,感覺鼻頭隱隱發酸,“我隻是……隻是……有點難過。”

不,不是有點難過,是很難過,超級難過的那種。

並不是說比起相對陌生的房東三郎先生,失去亦師亦友、朝夕相處多日的晴明這份痛苦就會更重。而是說……今天這一夜連著來的多重打擊,都令她無法釋然。

涉川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外國電影,裡麵的主人公十分憂鬱地對著朋友說:“我的人生就像是坐摩天輪,上一秒還在世界之巔,下一秒就跌入穀底。”

如今,她仿佛身處穀底。

“……對不起。”女孩子語帶哽咽地說,她抬起雙手蓋住臉,把所有眼淚和懊悔都隱藏在掌心深處,“對不起。”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到底是對無辜犧牲的三郎先生、還是被迫被驅逐離開這個世界的晴明,亦或者是自己或者彆的什麼人。

但有一隻手憐惜地輕輕按在她的頭頂,力道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就像當初晴明還是個手辦精時天天沒事就rua她頭毛一樣。

白發的陰陽師無奈地說道:“這不是你的錯啊,老板。為什麼總是要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呢?”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結局都能儘善儘美的。你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孩子,哪怕是死亡都無法磨滅它,但也許這份品質讓你做出了很多對於一個犯罪者而言不必要的事情……也讓你吃了很多苦。但生而善良,不是你的錯。”

“況且是敵人率先找你的,不是你主動去傷害彆人。我見過很多人有了力量就墮落放縱、肆意傷害他人的糟糕例子,但我不認為你會比他們差……因為你更明白‘克製’的力量。”

“最後是我自己選擇掙脫基座來保護你,多虧了你的靈能,不然我也無法成功。”

“至於三郎先生的事情……我很遺憾,但我們事先都沒想到你的真名會泄露。可大家都不是聖人,我們隻要活著,就會犯錯。你這一路走來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那些辛苦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

說到這裡,晴明停頓了一下,方才繼續說道:“所謂的人生,就是由遺憾和不那麼遺憾的東西組成的。遺憾無法避免,我們隻能在有限的生命裡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老板,不要再自責了,我看得出來,你會成為了不起的人。你今天忍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都會在來日為你加冕。”他輕聲說道,像是篤定地宣判著一個鐵的事實,“一定會的。”

涉川曜緩緩抬起頭,紅著眼眶,“……你是指哪方麵,晴明?”

“所有。你想在哪方麵有所建樹,你就會成為那個領域的專家。你會做到所有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最終會迎來你一直渴求的內心平靜和安寧。”

晴明格外莊重嚴肅地對她說,“這——就是我對你下達的預言,涉川曜。這是我占卜所看到的未來!”

“你會活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幸福的,孩子。”

與其說是一個大陰陽師對於友人的預言,倒不如說是祝福。

他們下車了。

車外是沙灘,是大海,是昏暗的天空。

臨走前,晴明用扇子撩開白綢,對車外這位黑發紅眸的少年人說道:“照顧好她,清光。這個任務我就交給你了,彆讓我失望。”

“是,晴明前輩!”加州清光特彆認真有力地回答道。

一旁的涉川曜沒有說話,她隻是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大海。雷帝將牛車拉到了海邊,此時黑暗將要散去,新的一天就要到來。

“老板。”晴明叫她。

“嗯?”

“彆擔心,我會記得你的。”大陰陽師微笑著說,“當‘緣’重新降臨時,我們也許還會再見麵。”

“我猜你現在一定還有很多疑問想要問我。關於你的異能,關於我的來曆,關於你昏迷時去的那個世界,關於這所有的一切……對吧?”

涉川曜凝視著他這張風華絕對的帥臉,像是要銘刻在腦海深處那樣,最終點了點頭,“對,但我覺得就算你不說,我也總有一天會找到答案的。”

“沒錯。”晴明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宛若狐狸般狡黠的熟悉神色,“那些答案就藏在你的心裡,你隻是暫時忘了它們,等時機一到,你會明白這背後的所有故事。”

“那麼……再見了,老板。記住我說的那些話……永遠不要放棄自己。”

當旭日的第一抹光輝灑向大海,雷帝已經拉著牛車踏海而去,在海風和陽光之中,這些來自異世界的旅者宛若泡沫一般在這世界上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感覺……”加州清光怔怔地說,“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晴明前輩就這樣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涉川曜忽然想起當初晴明一力主張,堅持要召喚出眼前的這位付喪神,他是不是已經算到了這一天?算到自己遲早會離開這個世界,所以要趕快選好新的接班人才行。

……算了,如今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是啊,清光。好奇怪啊……”女孩子像是回應先前同伴的那句話而開口,她的眼眸中倒映著海波上那些金紅色的輝光,像是連靈魂都在發光似的。

“這些看起來毫無聯係的故事,怎麼就……塑造了我的靈魂呢?”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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