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是崇慶帝五十大壽,本朝逢十過壽,百官來賀舉國同慶。
萬壽節前兩日,筠娘子與周二少夫人再度遇上,是在太廟。太廟在京郊十裡外的鐘靈山上,主殿重簷巍峨,梁用沉香木,柱用金絲楠木,台階用漢白玉鋪成,殿內供奉高祖帝後神座。兩旁還有後麵偏殿裡供奉皇族和功臣牌位。一乾宮女來打掃,太監負責祀品。
主事太監尖著嗓子道:“宋筠娘,還不把你宋家的香爐給擺上去,我這頭等著放香灰呢。發什麼愣呢。”
筠娘子趕緊回過神來頷首,吩咐秀棠秀嬌做事。周二少夫人走了過來,捂嘴笑道:“合該在安公公眼裡,就香爐重要,旁的都不重要了?”
安公公趕緊訕笑道:“瞧祁孟娘……呀掌嘴掌嘴,是周二少夫人這話說的,宋家是第一回來,我瞧宋筠娘年紀輕也是個不懂事的,這才提點她幾句。祁家每年大祀小祀都屬常例了,哪還需要我多舌的道理?”
秀棠和秀嬌這頭正在擦香案,周二少夫人手下的丫鬟把原來的燭台搬下去,頤高氣指道:“把這邊也擦擦。”秀棠秀嬌依言擦好,丫鬟們把她兩身子一擠,橫眼道:“真是個呆的!沒見我們在擺燭台呀,還不讓讓!”
秀嬌被撞的身子一晃,手中的瓷爐險些脫手,虧得筠娘子眼疾手快。筠娘子道:“安公公,我宋家頭一回來,旁的不知,隻知道誰主事就聽誰的,公公急著添香灰,依我看,這放香爐便是當務之急了。周二少夫人一而再的阻著我宋家做事,這便是阻著公公做事阻著皇上大祀了!我宋家雖小門小戶,卻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這擺案,也得先從高祖神座挨次來。眼下不光我宋家在等著,孔家還等著擺碗呢。孔家擺了碗後,公公還要擺祭品呢。難道就她祁家燭台比什麼都重要麼?”
安公公掃了一眼一旁唯唯諾諾的孔大夫人,再琢磨筠娘子的話後,再看向周二少夫人的臉色便不再那般諂媚,冷淡道:“祁家白瓷、宋家青瓷、孔家彩瓷,就如這燭台、香爐、祭碗一樣,缺一不可。”安公公有些嫌棄的看了一眼孔大夫人,“擺個東西也不積極,這點你還沒宋筠娘機靈,宋筠娘都曉得我還等著放祭品,你就跟個呆頭鵝似的!”
孔大夫人趕緊喏喏稱是。
筠娘子心一跳,快速的掃了一眼孔大夫人,企圖從她低垂的臉上看出端倪。筠娘子帶的瓷爐都是剛好夠數的,她也是防著周二少夫人使幺蛾子給摔了,這才借安公公的手來立威。能來布置太廟,自然是受王皇後旨意。安公公是王皇後的人,就算是給祁家三分薄麵,也不會由著祁家打臉!
能在宮裡混的風生水起的都是些精怪!安公公這不立刻給她拉了孔大少夫人這個仇恨?
安公公一走,周二少夫人暗了臉色,吩咐丫鬟們擺好便先行去了偏殿。筠娘子含笑朝孔大夫人道:“家父常說青瓷與彩瓷同出一脈,而彩瓷,就屬孔家花紋最為繁複瑰麗,今日得見,難怪彩瓷能與白瓷分庭抗禮?”筠娘子半是自嘲,“以往人說我宋家青瓷二不像,我還不信這個,如今倒是不得不服。”
孔大夫人臉上略有些疲憊,鬆了口氣道:“也是多虧宋筠娘了!往年每次祭祀獻瓷,都讓我心驚膽戰!我帶的瓷碗再多,祁孟娘,該是周二少夫人了,總有法子把瓷碗摔少了,宋筠娘怕是不曉得,我孔家人就在山下還備了一籮筐瓷碗備用呢。宋筠娘怕是不曉得我孔家?我孔家三代燒瓷,都是個癡人。我家老太爺和老爺都說,燒瓷的便專心燒瓷便對了,以往我還不信,送到宮裡的彩瓷也就數我孔家規格最小。我便想著這是做人比燒瓷重要呢!可是自元家一倒,我孔家反成了彩瓷第一家了……能在太廟裡擺瓷碗,那是多大的殊榮!”
難怪安公公不待見孔大夫人?怕是孔家就是個擰的,給王皇後帶不了好處。筠娘子暗忖。
孔大夫人似乎談性正好,拉著筠娘子的手,一邊往偏殿裡走,一邊道:“依我看,公公這話說的對,咱們三家瓷器,缺一不可。我今日得見宋筠娘,方曉得宋家青瓷能這麼快突起的緣由了!往年都是祁家擺香爐的,這香爐大小最是難辦,小了的話便被祭品給遮了去,而宮裡器物都以精巧為美。便是宋家這個瓷爐最是彆致,分三層,底座是喇叭口,爐心為圓腹,爐口為厚唇展開。擱在那裡既不被遮了去,又美觀方便上香。等明個百官來祭拜時,一眼便能瞧見了!你宋家揚名,指日可待!難怪皇上破格……”
筠娘子心一緊:這個香爐完全是按照周司輔當時定下的形狀規格數量!
萬壽節當日,崇慶帝要攜百官來太廟先行大祀,再祭天!
“我一直以為就祁家會做人,如今看祁家人吃嗆……果然還是做人比燒瓷重要!”
“孔大夫人說笑了。”筠娘子不予解釋,一句話揭過。
等筠娘子與孔大夫人擺好瓷器時,已是亥時四刻。兩人從偏殿走出時,冷風夾著雪花而來。墨黑的夜色裡,似乎夾雜著濃鬱的哀戚。筠娘子緊了緊衣裳。
筠娘子提議:“我瞧著不少太監宮女往主殿裡搬火盆,眼下城裡已宵禁也是回不去了,不若咱們就去主殿裡湊合湊合?”
孔大夫人麵色平淡:“算了罷。有祁家人在,咱們就甭想進去!哎,偏生下起雪來。”
主殿大門緊閉,裡麵火光灼灼。筠娘子憶起一樁:“我還瞧著有宮女端火盆去一個偏殿,咱們去碰碰運氣?”
兩人帶著一乾丫鬟很是狼狽的到了偏殿門口,筠娘子推門,門被內閂。筠娘子敲了敲門。
半晌門才打開,迎麵的男人矜貴挺拔,蟒袍玉帶。筠娘子趕緊福身道:“宋筠娘見過大殿下。”
大皇子怎麼在這裡?
筠娘子看到殿中隻有四盆炭火和蒲團,這個殿中擺著嘉文帝後的牌位,嘉文帝是高祖之子、崇慶帝之父,本朝在位僅十年的帝王。
大皇子還未等筠娘子說明來意,便道:“皇祖母最重人倫之樂,本殿下每每思其,無不愴然!本殿下便先行來這裡陪伴皇祖母。”
“大殿下大孝,乃世人楷模!”筠娘子這才說明了來意,連連說自己唐突了。
“你們沒地方避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