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大菜,以大葷高湯為主,湯汁有紅有白,熱氣嫋嫋。十二道小炒,涵蓋時令素菜、動物內臟和假煎肉。糯米團、水餃、槐芽溫淘等六道主食,五辛盤、蕨根粉等六道冷菜。加之以六道甜品,其中兩道是雕花蜜煎,是把鮮瓜嫩筍精雕細刻後漬成蜜餞。酒水有用大黃、蜀椒、桔梗等口味濃烈的屠蘇酒。也有適合女子喝的香薷飲、雪泡縮皮飲,加之以時令水果,溫甜爽口。
滿滿一桌擺在露天的甲板上,美味當前,星月懸空,江風宜人,琉璃燈隨風搖晃,來來回回的下人,這等富貴氣派讓徐氏又找到了程家主母的氣勢。
燒菜嬤嬤吩咐完丫鬟後,諂媚的邀功道:“老奴可是使了渾身解數呢,這春頭該有的一個不落,不該有的也有,也就堪堪湊了三十多道,太太吩咐的四十八道,老奴無能,還請太太責罰。這要是在府上,彆說四十八道,就是六十八道,老奴也敢大放厥詞。”
徐氏就喜歡她的知情識趣,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得色:“內司大人和內司夫人是頭一回吃這麼多菜罷?就是禦賜宮宴,也就十八道菜,你們也彆愣著呀,都嘗嘗!”
頓了頓,又道,“內司夫人自幼失恃,繼母又是個得了瘋症的,料想在吃食上也是個不精細的,當年老爺就唏噓這樣的身子骨怕是不好生養呢!哎呀,瞧我這張該打的嘴!尋常人家都是娶正妻生嫡子的,做舅母的還一直擔心你的婚姻大事呢…哎呀,到底是一個娶對了,一個嫁巧了!”
程琦悶悶的拍下筷子,黑著臉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仿若剛才的母子針鋒殊死相鬥都是一場幻境,眼下迷霧消散,重歸他們既定的母慈子孝。程琦做不到,厭憎的斜睨了一眼徐氏,這個裝模作樣的毒婦!徐氏的笑眼裡有了裂痕,袖子下的手都在抖。
這個表妹也不是個好的!
明知真相,還挑撥離間,害他當眾弑母,他就跟她手中的跳梁小醜一樣!
燒菜嬤嬤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筠娘子,暗暗心驚,勝不驕敗不餒,榮辱不動於色。徐氏含沙射影淨揀著筠娘子最不堪的來,企圖把剛才丟儘的顏麵給撈回來,筠娘子也不是好捏的柿子,隻一言便讓她打回原形。
“古有言,商者賤下,不得衣絲乘車。時皇帝寬容,然也對商人的衣食住行有所限製。皇上貴清流賤
豪奢,上行下效,為的是什麼?…我此刻方醍醐灌頂,為的是以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為臣者若無赤子之心,何以廉政濟世?程太太不僅不以之為恥,還沾沾自喜,不愧是目光短淺的商人婦!”
真是罵人不帶一個臟字!
“哼,真是丟人現眼!日後我當了官,你這個富太太,不摘了一身的首飾換上粗布鞋,都休想踏進我的府邸!”程琦一臉鄙色。
程琦心裡被膈應的難受,又暗暗歡喜,這才是他這麼多年想做的,堂而皇之的表達,他想要她。他不惜以掐死生母來表決心,卻換來她的變臉如變天!然而人不就是這麼賤,這樣的她愈發讓他欲罷不能!
筠娘子如今的談吐氣度,當得起一品誥命…誰不想娶一個這樣的女人回家?
因著桌子大,四人坐的位置遠,筠娘子伸手把跟前的東坡脯和南炒鱔挑了幾塊放在碗裡,讓秀棠送過去,笑吟吟道,“程太太真是不用心,連自個兒子最喜歡的兩道菜都擱的位置不對!連我的繼母都記得清楚,往年表哥來宋家,必有這兩道菜!”
這兩道菜其實不是程琦喜歡的。東坡脯是硬菜不好嚼,鱔魚又刺多,筠娘子自幼吃有吃相,上桌就從來不碰這兩道菜。程琦自幼就有逗弄筠娘子的心思,
有次故意讓人送了過去,誰料筠娘子後來紅著臉輕聲細語道:“表哥,我還沒吃過比這更好吃的。”程琦便上了心,一上桌就佯作喜好這兩道菜,吩咐廚房給他另做,結果都送到了筠娘子那頭。
程琦眼熱,四目相對,筠娘子的含羞帶怯一如當年。筠娘子溫溫的啟齒道:“誰對筠娘好,筠娘心裡頭明白。表哥是要做大官的人,名聲自然是頂要緊的,縱是筠娘心裡頭再恨…也知道孰重孰輕!可歎筠娘明白其中玄機時,已然晚了一步…到底是讓表哥名節有虧了!表哥不會怨怪筠娘罷?”
不過幾句話,筠娘子生生的幾番斟酌,一句一忍,說出來的似是而非裡麵,含糊著千言萬語。程琦給筠娘子築的藩籬立馬倒塌,心裡頭又癢又麻。
也是,她若真的不顧惜他,就讓他掐死母親好了!
他還怎麼怪她?
周內司被撂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這對表兄妹眉來眼去,慪的想殺人。周內司一把掀掉蓋頭,猙獰的蛤、蟆臉兩頰是突突的跳。筠娘子看他那副醜樣,抿嘴一笑。周內司眼裡一道冷光,恨不得把整個桌子都掀了!
芹竹其實也想笑,他揮著手呆滯的轉動著腦門,
張著嘴又發不出聲音,既像冒傻氣,又像發癲癇。周內司低了頭看了自個的腿和手,懊惱的忍下這口氣,伸手指了指桌上裝糯米團的大瓷碗。
筠娘子好笑道:“原來內司大人這是要吃糯米團子呀!”
程琦蔑笑:“哎呦,內司大人估摸著頭一回看到這麼滿滿一桌菜罷,這是饞的不行了,才掀了蓋頭,故意讓咱們惡心的吃不下去、好自個獨吞了是罷?”
芹竹舀了一碗糯米團子,蹲下身給周內司喂食,周內司甫一張口,一個團子滾到咽喉,難受的拍打著自個的胸口,張著嘴嘔了起來。
筠娘子急急過去:“你怎麼做事的?這是想燙傷內司大人麼?”
周內司一手拍掉芹竹手中的碗,芹竹順勢往後一跌,一裙子上都是湯汁。芹竹這個機靈鬼自然曉得周內司的用意,趕緊跪下來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