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關山一下馬便見火堆不遠處伏著一個灰撲撲的人,一動不動的模樣初時以為已經死了,聽穆遙意思,竟然是個要緊病人——能召動穆將軍親自借馬送回城,必定是個要緊的。遂殷勤道,“末將這裡有軍醫,不如召過來看看?”
“你那個軍醫裹個外傷都不如我,能頂什麼用?效文先生在崖州。”穆遙瞟他一眼,“怎麼,李關山,不肯借?”
李關山忙道,“將軍說笑了,什麼借不借的,便連末將的坐騎,將軍喜歡隻管拿去。”
穆遙嘲笑,“你的坐騎有什麼好的?比翻羽差遠了。崖州不算遠,隨便尋幾匹馬就得。”
翻羽是穆遙坐騎,天下名駒。李關山被懟得灰頭土臉,尷尬地笑一聲,自去安排。走一段忍不住回頭,眼見著穆遙走過去,拉著男人坐起來,那人身體綿軟,坐都坐不穩,穆遙居然就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親手同他戴好帷帽。
帷帽是水漠行走阻隔風沙用的,垂著的紗簾極其的長,一直漫過腰際。帽子一戴上,男人薄得尖利的一片脊背便完全被吞沒了。
李關山目瞪口呆,強行按下震驚,仍去尋馬。
男人昏昏沉沉趴在發燙的沙地上不知多久,日頭曬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發黑。耳聽冀北軍來人,仍想往把自己藏起來,卻連手指尖都無法挪動,隻能萬念俱灰地仍舊伏在那裡。
就在他要被如潮的自厭吞沒時,一隻手拉著他坐起來。男人在搖晃的視線中勉強尋到穆遙的方向,便身不由主撲在她懷裡,攥住她,如同攥住最後一線天光。
穆遙皺眉,扳著下頷迫著男人抬頭,見他目光迷離,吃了一驚,手背隔過紗簾往前額貼一貼,皺眉道,“難受怎麼不早點同我說?”
男人乾澀的額貼在她微涼的掌心,輕輕蹭一蹭,“我不難受。”
“燒得都快著火了還不難受——”穆遙一聲冷笑,“等一會死了才是真不難受……待著彆動!”一邊係著紗簾束帶,一邊低聲囑咐,“李關山是崔滬的人,不許出聲,安靜!”
男人動一下,“讓他走。”
“我叫你彆說話沒聽見?”穆遙罵一句,又好生好氣同他解釋,“連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模樣,再不回去看病小命不保。”
男人固執道,“讓他走,我無事。”
“再多話便把你撂在此處!”穆遙大怒,隨手將他推給胡劍雄,自己站起來。胡劍雄紮著手扶住,卻被男人一掌推開,眼睜睜看著他又撲在沙地上。胡劍雄見這樣子不大成體統,乍著膽子上前,也不顧男人發怒,強拉著他靠在沙丘上,蓋一條毯子。
男人將毯子推擲在一旁,“彆碰我。”
胡劍雄雖然是穆遙內侍,畢竟也有五品軍職,出門行走誰見了不點頭哈腰,如今被他當麵不給臉,立刻掛不住,委委屈屈叫一聲,“郡主——”
穆遙在旁看得清楚,冷笑,“誰叫你多管閒事?”
李關山回來,“馬匹很快就得。穆將軍,崔將軍今晨到崖州,不見穆將軍便吩咐我帶人往危山營拜見,今日既是這麼巧叫我遇上,穆將軍賞個臉,讓末將伺候著一同回城?”
穆遙回頭指點駝車,“你看清楚,我這次出來帶的是一品北漠白駝,十年遇不到一個,我這車上便是兩個,比你們崔將軍的汗血寶馬貴重多了——你陪著慢慢走,好生帶回來。”
李關山無法,又道,“還有一事,崔將軍讓末將上稟穆將軍,中京城……要派人過來。”
穆遙第一次正眼看他,“什麼意思?”
“北境監軍。”
穆遙皺眉,“你是說——中京城要往北境軍派監軍?”
“是。”
“監軍——”穆遙疑惑道,“派監軍來是誰的意思?人是什麼來頭?”一語出口,便見靠在沙丘上的男人掙紮著要坐起來,卻不知觸到何處隱痛,忽一時手足抽動,幾乎便在抽搐。
穆遙不由自主往男人走去。
李關山不知所以,亦步亦趨跟著,“末將不知。此事處處透著古怪,按道理,三年前齊聿監軍叛國,監軍這兩個字朝廷一直忌諱得緊。此次咱們北境出兵就不曾安排監軍——誰能想到這時候忽然派人過來?”
穆遙剛走到近前,男人在瘋狂的戰栗中奮力抬一隻手,攥住穆遙一點衣擺,仰起臉,紗簾被急促的呼吸噴薄,一上一下快速起伏。
李關山頭一回見人抖成這樣,大驚失色,“這是瘧疾?會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