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遙倚門而立,目送馬車變作雪原上一個小小的黑點,終於消失。
胡劍雄在旁侍立,催促,“穆王,回吧。”
“胡劍雄。”
“在。”
“你有沒有覺得——”穆遙凝望遠方,“今天齊聿,仿佛不大對勁?”
胡劍雄心裡懟一句“那一位什麼時候對勁過”,口頭卻老實,“好像是不大對。”
“說說看。”
胡劍雄一滯,硬著頭皮仔細回想,“小齊公子那模樣,不像回家,倒像是去上刑場一樣,簡直好笑。”
“有什麼好笑?”穆遙瞟他一眼,往回走,“不過你說的不錯,的確像上刑場。”
胡劍雄哪有工夫理會這事,打一個哈哈,“崔將軍打發管事來尋我,在崖州再安置一處宅子給監軍駐蹕。崖州就這麼大地方,好宅子五根手指不用就數完——”
“讓他住這。”
“什麼?”胡劍雄目瞪口呆。
“崖州王府讓給監軍。”穆遙道,“你今夜便安排,明日監軍抵達前收拾妥當。”
“穆王住哪裡?”
“出城,去軍營。”穆遙道,“城裡就留給崔滬好生伺候監軍。”
胡劍雄初時震驚一過,又覺妙不可言,“郡主把王府讓給監軍,一頭全了老祖宗的麵子,一頭又躲出旋渦由著他們去撕扯,大妙啊。”
“這事我已拿定主意,前些日齊聿在,搬動不利養病,如今妥了,你現時便去傳令飛羽衛仍舊回原地紮營。”
“是。”
穆遙帶著飛羽衛連夜退出王府。消息到崔滬處,氣得崔滬老臉烏青,摔盆子摔碗罵人,“一群廢物不曉事,老子想不到罷了,你們也想不到?”
田世銘挺胸凸肚在旁,暗道你這廝昨夜摟著幾個美人睡都沒數清楚,還有空聽旁人同你商量監軍駐蹕?勸一句,“將軍也不必生氣,監軍來此奉的是老祖的命,必定與您親近,必定定同穆遙不對付,穆遙也未必真想獻殷勤,躲出去才是真——她走了,將軍不是正好同監軍親近嗎?”
崔滬略略氣平,同田世銘一處用過午飯。穆遙帶著胡劍雄進來。崔滬生硬擠出滿臉笑,“阿遙這麼早?”
穆遙笑道,“叔叔傳信說監軍酉時到,阿遙立刻拾掇了帶人回城,路上順當,便來早了。”
崔滬板起臉,“誰叫你非要出城去,現時知道奔波了?”
三個人依序坐下,穆遙道,“監軍都要進門了,叔叔總不好再瞞阿遙吧,究竟是哪一位呀?”
崔滬老臉一黑,“不知。”
田世銘清一清嗓子,喝一口茶。
穆遙便知道崔滬並不是敷衍自己,震驚道,“老祖宗這是唱的哪一出,監軍奉天子命巡邊,名姓都不給一個,朝中幾時立了這一門規矩?倒不怕認錯了人,誤領了印?”她這一回是真的震驚,假笑收了,難得一見的真誠。
“蕭詠三親自護送,錯不了。”田世銘道,“至不濟人家還有陛下的尚方寶劍,穆王不認識人,還不認識劍嗎?”
穆遙一滯,還是崔滬插一句,“人也是認識的。”
一群人脫口道,“誰?”六隻眼睛轉向他,等待下文。崔滬一窒,解釋,“老祖說了——人,我們也是認識的。”
一群人百無聊賴,隻能坐著喝茶說話。從未時等到酉時不見人來,便連中京邸報送來都無人看。崔滬早已給監軍準備下接風席麵,人沒來不敢吃喝,胡亂安排些點心墊一下。足足等到亥時,月上梢頭,馬蹄踏碎夜色,一聲接一聲的“報——報——”送入內庭。
眾人精神一振。
傳令軍校撲到庭前,納頭便拜,“稟大將軍,稟穆王,監軍快到了。”
崔滬站起來整一整衣衫,肅然道,“諸君,請隨我往府邸一迎。”一馬當先往外走。
穆遙爵位雖高,軍職仍在崔滬之下,便跟在後頭,田世銘更次一位。三人出去,外庭十數位軍校等著,見他三人垂手侍立,跟在後頭一齊騎馬,浩浩蕩蕩往崖州王府去。
到地方,立在門外靜等。約摸一盞茶工夫,長街儘頭三聲鞭響,當先兩騎開道,馬上人俱各一身雪白輕甲,銀線鑲繡,夜色中自生暗光。腰間俱懸一把形狀怪異的短柄彎刀。
遁獸服,錯時刀——中京淨軍。
十數騎過去,一名青年乘一匹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領一輛華蓋烏輪車前來。青年與先時諸人一般裝扮,也是個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