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遙從未受過這等惡氣,氣衝衝從宴庭出來。胡劍雄一路小跑跟上,“丘林清硬塞一個小爺過來,說是穆王允的,穆王怎會要這種東西?老奴與她還回去?”
“為什麼要還?”穆遙冷笑,“帶回去,收拾乾淨,下雪天冷,命他與我暖床。”
胡劍雄生生一個哆嗦,遲疑道,“你留著他……叫監軍知道,讓他怎麼活呀?”
穆遙冷笑,“少放屁了,人家活得好著呢。”氣憤憤走回去,燙一壺酒喝過,滿腹邪火才散了。越想越覺不對,召胡劍雄過來,“命飛羽衛設卡守住王府四方街口,外頭不許任何人入,席散前不許任何人出。席間但凡有任何異動,不必再來稟我,隻管破門而入——維持秩序。”
胡劍雄不解,“維持……秩序?”
穆遙斜斜看他一眼。胡劍雄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保證監軍……和諸位貴人萬無一失。”
一溜煙跑了。
穆遙又琢磨一時才去睡覺,初一躺下,雙足便被一雙手輕輕抱住,攬入懷中,貼住溫熱柔膩一片皮膚。穆遙雞皮疙瘩立一身,終於記起“暖床”一事。
帳中漆黑。穆遙四下裡看一回,開口便罵,“黑漆抹烏的做什麼?掌燈去!”
床尾那人鬆開她,便聽衣料窸窣,一時明光一閃,油燈暖色的光鋪地而入。穆遙撐起帷幕,打量一時,“走近些。”
侍人掌燈上前,往穆遙身前立定。果然是昨日丘林清的馬前奴,垂著烏黑一頭發,披一身雪白的薄紗寢衣,雪白一雙赤足踏在青磚地上。
穆遙道,“穿成這樣照過鏡子嗎?醜死了。”手掌一鬆帷幕墜下來,“在地上睡,不許上我的床。”
馬前奴應是丘林清拾掇過的,極其乖順,聞言一聲不吭,熄了油燈自往火膛邊睡下。穆遙心中有事,睜眼盯著帳頂一直等到後半夜,飛羽衛無一人來回話,料知無事,便站起來,趿一雙鞋。
穆遙掀簾出去,抬頭便見一個人伶仃蹲在外間火膛邊,低著頭盯著足邊一小片青磚地。
整個人紋絲不動,如雕像凝固。
穆遙悚然一驚,“你怎麼在這裡?”
男人遲滯地抬頭,目光僵硬凝在穆遙麵上,黑而深的一雙眼,滿是荒涼,如同廢原朽木,不見生機。
穆遙看見他滿腹邪火便消失無蹤,身體一頓,向後靠在門框上,“齊聿,過來。”
男人皺眉許久才聽懂,撐著要站起來,應是蹲得久了,半日爬不起來,伸手便要去尋個支撐,穆遙眼見他就要一手握在燒紅的炭盆邊,急忙走上前拉住他雙手。
應是被火膛熏熱,微微發燙。
男人跪坐在地,上半身向前一傾便伏在她懷裡,雙臂死死抱住她,“穆遙——”
穆遙站著,抱住男人上半身,俯身摸一摸爐火熏得發燙的脊背,一言不發。
“穆遙,穆遙……”男人在她懷中抖個不住,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求你,求你——”
“崖州宵禁,你怎麼過來的?”穆遙皺眉,“蕭詠三知道嗎?”
“我悄悄出來的……韓廷——”男人發著抖,聲線也抖個不住,“飛羽衛認識他——”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走後——”男人低著頭,指節用力到僵硬,兀自死死地掐住她,他整個人如同遭逢大難,話都說不清,間或擠出一兩個字,亂七八糟,斷斷續續,不知在說什麼,“我……我就——穆遙……你……求你……”
穆遙覺得自己聽懂了,又一時以為不過自作多情。如今情狀多問無用,不如趕緊安排他休息,便拉他起來。男人雙膝無力,沉甸甸不住下墜,穆遙添一分真力才勉強扶著他站直,男人轉身便撲在穆遙肩上,半點不肯抬頭。
穆遙正欲喚人,門簾一掀,馬前奴自內出來,扶住男人另一邊手臂,“北穆王,讓奴來伺候吧。”
男人悚然回頭,看清馬前奴,瞬間站得筆直。穆遙懷中一空,情不自禁去拉他,被他抬手避過。
“什麼人?”
馬前奴不認識齊聿,倒不妨礙他伏地磕頭,“回貴人,奴是那然王馬前奴,奉那然王之命,來此伺候北穆王。”
男人目光落在馬前奴薄薄一層寢衣之上,又緩緩回頭,棉簾仍在微微晃動,昭示馬前奴來處。男人目光遲緩,在門簾和馬前奴身上來回走了三四遍,始終沒有看向穆遙。
穆遙道,“出去,無我準許不許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