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聿艱難地在夾道中蹭著往前走,每動一下,都覺每一個方寸的皮肉都在崩裂,他隻想尖叫,殘餘的理智告訴自己這裡離內庭太近,他不能叫出來,不能讓穆遙聽見。
仍舊跌跌撞撞往前走。
堪堪捱到泉房門口。藥童剛剛換過泉中藥草,抬頭便見齊相如一頭瀕死的凶獸一般衝過來,身形不穩,腳步踉蹌,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藥童忙放下藥籃,趕上前扶住,初初觸及手臂,便覺掌下皮肉仿佛自有生命,突突直跳。他驚叫一聲,“齊相,可是又發作了?”
齊聿一手掀開他,“滾……滾——”
藥童同他對視,才見齊相一張臉已漲作紫紅,眼瞼嘴唇鼻翼,每一處都在不受控製地跳動——平日裡清俊奪人的模樣消失無蹤,此時看著渾如地獄裡出來的一隻惡鬼。
他直往裡闖,卻在門檻處絆一下,撲跌在地。藥童忙又上前,扶一下便覺他超乎想象地輕,索性連扶帶抱拉起來,不顧掙紮,將他拖入泉池之中。
熱泉漫過僵裂的皮膚,疼痛便模糊起來。齊聿抓回一點神誌,“你出去。”
“齊相,我去通傳殿下?”
“滾——”
藥童隻好出去,畢竟不敢去尋穆遙,便跑去尋餘效文。餘效文還沒起,趿一雙鞋提著藥箱走,“殿下可知道了?”
“齊相不讓。”
“糊塗。”餘效文罵一聲,“去泉房守著不叫出事,我去尋殿下。”便往內庭去,半日不見人。好歹打聽了,一直尋到小書房去,剛到門口便聽裡頭說話,“趙硯知道了嗎?”
“知道了。”是胡劍雄。
餘效文也不招呼,直接走進去。穆遙看他一眼,仍向胡劍雄道,“去查,誰寫的,在什麼地方刻印?寫這個的人,連著刻印場主,一概拿下!”
胡劍雄向餘效文點一下頭,又道,“仍然如雕刻罪像一般處置,關押一個月嗎?”
“關押?”穆遙冷笑,“哪裡有那麼好的事?罪像是我給這些不知底裡的做工人一次機會,如今他們既然已經知道齊聿的名聲動不得,還敢來招惹——那便是自尋死路,我當然要成全他們——查出來東禦街棄市。”
餘效文一肚子話咽下,“殿下,發生什麼?”
穆遙將手中一頁紙擲過去,“你既是齊聿的大夫,你知道一下也好,不許在他麵前提——這東西,如今在中京城裡,被人撒了遍地。”
餘效文拾起來,標題一行大字《蘭台大夫豔事錄》,他心下一沉,匆匆掃一遍,指名道姓地寫了蘭台掌事齊聿同許爾芹在冷湖的一段豔遇。書寫之人文采非同一般,把二人枕褥間事寫既活色生香,又是下流至極,細看不堪入目,又叫人怦然心動。將那張紙團作一團,“不逼死齊相,他們不會罷手。”
“是衝著齊聿來,但也不隻是他。”穆遙道,“齊聿不在中京,這一手,逼的是趙硯——門閥之中,女兒家聲名如同性命。”
胡劍雄道,“穆王,文章裡除了杜撰的豔事,時間地點人物無一不錯——朝中定然有人做怪。”
“查。”穆遙道,“罪像的事查得怎樣?”
“石場主已經查到且關押,審了幕後主使,聽石場主描述應當是哪一府的管事,沒有半點明顯特征——難查。”
“東禦街諸王諸相府呢?”
胡劍雄為難地搓手,“沒有像樣的名目,入諸王諸相府更加艱難——”
“緝盜。”穆遙道,“傳國寶物遺失,從我府開始查,諸王諸相府,一個也不許漏!”
胡劍雄越發為難,“故太傅府邸也在東禦街,太傅遺孀趙夫人住著,難道也要查嗎?”
“楊太傅?”穆遙沉吟,“罷了。”
“是。”
“限你三日,寫這個東西的人,刻印場主,少了一個,你這個總管不必做了。”
“是。”
胡劍雄匆匆跑走。穆遙才道,“先生怎麼來了?”
“齊相呢?”
穆遙往內庭方向看一眼,“我走時睡著——天還沒亮,應還沒醒。”
“今日是第二個九日關口。”
穆遙站起來便往回走。餘效文道,“在活石泉房。”
“你怎麼知道——”穆遙一語未畢,悚然一驚,“誰去回你的?怎不來同我說?”
“齊相不允。”
“他不允就不來?哪裡來的糊塗東西?”穆遙罵一聲,同餘效文一路疾奔往泉池去,初到門口便聽裡頭不間斷傳來微弱的哀叫,“給我吧——給我——”
穆遙推門而入,抬頭便見齊聿陷在活石泉中,被四名侍人分頭製住手足,掙脫不得,耷拉腦袋,奄奄一息地哀求,“求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