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暗芒湧動,皇帝察覺到了,卻不想搭理。擎著茶問淑妃:“不好好待在宮裡,往養心殿來做什麼?”
難道一個在室的縣主能自在出入養心殿,她身為淑妃卻來不得嗎?淑妃險些脫口而出
,好險忍住了。
強忍著氣,笑著把榮康公主往前推:“掌嬌總念著皇上,總問我:‘父皇什麼時候來瞧我?’我告訴她皇上事忙,一時顧不得她,她竟不肯相信,隻能領著她過來。掌嬌,你父皇就在眼前,還不快叫他抱一抱?”
榮康公主打小就沒體會過被皇帝抱的滋味,她一向覺得皇帝是不會抱人的。想父親是真,見了他害怕也是真。黃淑妃越推著她往前去,她就越膽怯。頭一扭躲到淑妃身後,悶聲悶氣地說:“母親,掌嬌要回去。”
淑妃麵上笑容略僵,努力把她往前送:“這孩子,怎麼見了皇上反而害羞了。在儲秀宮口口聲聲說想父皇,到了眼前反而近鄉情怯了。”
一來一往地看得皇帝頭疼,伸手招榮康公主過去。榮康公主緊抿著嘴,臉上也沒笑意,嚴肅規整得過頭。踟躕著上前,站到皇帝身邊,也不敢靠著他。端端正正站著,輕聲喚:“父皇。”
“掌嬌想朕了?”見丁點大的小人板著臉點點頭,皇帝不自覺把聲音放柔再放柔,指向坐在炕西的黛玉:“朕和你母親有話說,掌嬌跟著福壽縣主往外去瞧瞧,銅缸裡的水浮蓮[2]開了多少,過會子回來告訴朕。”
榮康公主年紀雖小,卻很乖巧聽話,身為公主,沒有半點驕矜。聞言乖乖地點頭應了,走到黛玉跟前,稍稍屈膝見了禮,小聲問:“福壽縣主,你領著我往外去瞧瞧水浮蓮,好不好?”
她這樣懂事乖順,皇帝又發話了,黛玉再沒不依的。對著孩子,語調頗顯低柔:“公主隨我出來罷。”
黛玉朝榮康公主伸手,她高舉起小手,由黛玉握著與皇帝躬身告退,緩緩退到門邊才轉身。出了門,隻聽榮康公主嬌聲說:“縣主可叫我掌嬌,這是我的小名。母親說,我是父親的掌中嬌女……”
孩子的童言稚語有多可愛,借著孩子遮遮掩掩辦事的人就有多造作。
榮康公主一出東暖閣,皇帝整張臉都冷了。黃淑妃叫他瞧得渾身一激靈,那眼神簡直比刀子還利。
“皇上……”
“有話就說。”茶盞落在炕桌上,聲音極輕,卻像把錘子,重重打在她心上。“蠍蠍螫螫[3]的像什麼樣子,沒一點端莊玲瓏。”
黃
淑妃叫他敲打得沒臉麵,低下頭,委屈地揉皺了錦帕。她低聲說:“東太後知道您發落了北靜王,特意遣我領著掌嬌來求情。”
皇帝不答話,麵上笑意冷肅。開頭一句話就把自己撇得乾淨,意思是要他知道,今日她過來也是被逼無奈,不是自己願意的。
他不出聲,隻瞧著她能說出什麼話來。淑妃見他愛答不理的模樣,顯然沒放在心上,心一橫,後退半步,提起裙子朝他跪下去,深深叩了個首,這才略直起脊背,苦苦哀求:“請皇上從輕發落罷。好歹是您生母的母家,真論起來,北靜王是您嫡親的舅舅。他固然有錯,但又何至於此?真在午門施了杖刑[4],北靜王府還有什麼臉麵?東太後的體麵也一並沒了。”
“他做出這種事,褻玩伶人,縱馬傷人致死,叫女流之輩告到了順天府,他想要什麼臉麵?”
對著黃淑妃的時候,皇帝常常覺得很無力。這種感覺就像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有不能依的,總歸是彆人的錯處。認死理,又不知檢討自身。一個人蠢沒關係,有些人傻也能傻的討人喜歡。她不一樣,她的蠢笨癡愚讓他無氣可生,火都不知怎麼發。
皇帝強壓著一股氣,聲音不大,卻有摧人心肝的作用:“一府的王爺是像他這樣當的?胞姐是東太後,胞妹是廢帝的正妃,還有個外甥女正在淑妃之位。烈火噴油,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偏要整日地胡鬨玩樂,眠花宿柳,還有沒有點王孫公子的體統?他若真有頭腦,就該勤勉克製。縱使不能把王府發揚光大,也該懂得安分隨時!朕不把他的臉麵揭下來讓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就該是朕的臉麵被百姓扯下來扔在地上踩!”
皇帝鮮少與她說這樣長的話,有些甚至不是深宮女眷該聽的,一股腦說出來,可見他心裡的厭惡多深刻。
黃淑妃嚇得深深叩首,趴伏在地上不敢起來,顫聲求饒:“請皇上息怒。王爺雖有罪,卻罪不至死。王爺體弱,彆提杖刑三十,就是十棍子下去,隻怕都要氣息奄奄了!皇上,您開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