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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間大玻璃窗前的錦炕上果然坐著兩個人,太皇太後照舊坐在東頭,西頭坐著道穿石青常服的人影。他麵朝太皇太後,黛玉能看見他側身時挺拔腰身上繡的祥雲紋,肩上一條正龍目光炯炯,極具威嚴。

黛玉不敢細看,低垂著眼眸上前,屈膝蹲下行禮:“小女恭請皇上聖安。”

皇帝沒立刻叫起,遲疑了片刻,他伸手掠過衣角,黛玉這角度能看見他出奇白皙的手掌,和修長到過分的手指。

“起來。”還是那樣沒有情緒的聲音,簡潔明了,卻猶如巨石,有一股壓迫人心的沉穩力道。

她起身走到太皇太後身側,將麵茶送到小炕桌上。宮裡沒有勸膳的規矩,她把麵茶放到桌上就拿著雲盤退到一邊,半個字沒多說。

太皇太後拿了銀匙要吃,忽聽皇帝道:“銅茶炊上的差事,陳德也敢假手於人?”

話中情緒平穩,竟不能分辯他是喜是怒。黛玉聽在耳中,卻心驚膽戰,正要上前請罪,太皇太後卻說:“是我叫黛玉往銅茶炊去瞧瞧,就在壽康宮裡,不值什麼。”

大慶朝對入口的東西看得至關緊要,論理說一樣東西誰做出來記個檔,交到傳東西的人手裡再記下個檔。此後一直送到主子跟前,都不能打開封條,否則就是掉腦袋的死罪。這是膳房傳膳的規矩。銅茶炊就設在壽康宮裡,算是小廚房,太皇太後用的點心茶飲大多從這裡叫。因在眼皮底下,再沒不能放心的,故而規矩反倒鬆泛些。

太皇太後是個寬和慈藹的人,眼下坐在炕西頭的皇帝卻一板一眼,處處謹慎肅正。陳德讓才住下幾天的林黛玉送麵茶,叫他知道了,原要大肆發落一回。太皇太後開口了,也隻能作罷。

桐意打菱花門外進來,小聲回話:“漾漪郡主醒了,正找縣主。”

“這丫頭,不知是什麼緣分,一刻也離不開你。既這麼,你就去罷。”太皇太後見她束手束腳的,站在堂下楚楚可憐的模樣,有心要支開她。

黛玉鬆了口氣,跪安出去了。

皇帝掀起眼皮打量一眼,她被留在宮裡,也是刻意叫人調理過規矩的。知道出去不能徑直轉身,要踮著腳尖躬著腰身,慢慢地側身往後退出去。到底不是宮裡的人,做這些事難免刻意生疏。姿態也有彆於眾人,有種弱不勝衣的脆弱,風流彆致的小心。

太皇太後見他轉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就知道他在想事。這是他小時候就有的動作,心煩了就愛這樣,這麼些年了總是改不了。她雖知道,卻從不刻意點明。

“老祖宗預備什麼時候遣她回去?”

太皇太後略顯詫異:“漾漪極粘她,當日留下她也是這個緣故,我私心想多留她兩日。她哪裡惹惱了皇帝?若如此,就留不得了。”

話雖如此,卻也知道,黛

玉何等小心穩妥的人。況她天天待在壽康宮,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哪來的工夫見皇帝?

“她是林家的姑娘。”皇帝解釋了一句,很公正的理由,卻有幾分欲蓋彌彰。“平白無故把朝廷重臣的姑娘扣在宮裡,傳出去叫人多想。”

太皇太後叫他說得一愣,醒過神來就覺得有些好笑。皇帝過於剛正自律了,一絲絲流言蜚語傳出去都要追根究底。看那架勢竟不像是做皇帝,更像做個聖人。

“既皇帝這麼說了,過兩日就叫她回去罷。”

得了這句話,皇帝果然安心許多。又與太皇太後說了些話,就辭彆出來。出了西暖閣,正要回養心殿,卻忽然停住腳步,準頭問:“小郡主在哪裡?”

自打從西暖閣出來,黛玉就待在東配殿陪漾漪郡主玩。小郡主不會說話,她就抱著她在廊下來回地走,指著花花草草胡亂說一氣也覺有趣。無論如何,總比待在西暖閣叫人指桑罵槐來得強些。

廊外一株桃花,蜿蜒著將一根枝椏伸到廊下。小郡主伸手去夠,每每要夠到了,黛玉偏又促狹地抱著她往後略退一退,花枝便順勢錯過了。小郡主也不惱,幾次三番地叫她逗得越發興致盎然。

奶媽子原立在一旁,有宮人來叫她吃補湯,她便告罪去了。黛玉見四下無人,便與小郡主臉貼臉呢喃:“小郡主真是乖,隻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開口。”她抿著唇笑,悄悄地說:“屆時就偷偷地教你喊姑姑……”

“姑姑?”耳旁傳來詰問,那樣冰涼的兩個字,帶著嘲弄,輕易就令她心驚肉跳。

她抱著小郡主轉身望過去,但見廡廊那頭烏壓壓一圈人,打頭的穿著石青衣裳,胸前三條行龍與她正麵相對,目光炯炯,像極了怒目而視。其他人個個躬腰屈膝,連抬頭都不敢。

他口吻中帶著十足的不屑與譏諷:“你剛才說,要教小郡主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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