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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太皇太後口諭,便不能推辭。黛玉雖心中惴惴,到底還是跟著楚桂往外來。

因廂廊中坐著臣子,楚桂引著黛玉走了東辟門入主樓。黛玉眼觀鼻鼻觀心,隻由她引著往前走,眼睛不肯錯一下。這五年來她謹遵兄長交代,隻當自己是個透明的人。若逢太皇太後遣人來接,多是稱病不去。如是兩次,太皇太後也明白了,隻當沒她這個人。卻不知今日是什麼緣故,竟命人來請。

黛玉覺著心口上壓了塊千斤石,沉得叫她發顫。

閱是樓俱是玻璃門窗,遠遠地走過來,倒像是照鏡子。雙步步錦格心下頭嵌著明晃晃的玻璃,既彆致又透亮,果然是天家的風範。聽聞這是今上即位後才吩咐改的,說是乾淨明澈,瞧著舒服。

黛玉吸了口氣,暗暗道,做了皇帝的莫非都是如此?朝堂上手握天下不算完,到了內廷,一扇窗子外的風景也得在他眼皮子底下。

上得二層,入明間來。迎麵而來是扇紫檀木掛屏,上嵌玉石,做成博古圖模樣,極秀雅有趣。黛玉瞧了一眼,便繞過掛屏往裡來。但見明窗正中置寶座床一架,上設彩屏錦繡,坐著個宮裝婦人,外頭罩著月白綢繡芙蓉的對襟坎肩,她盤腿坐著,一條同色百迭裙端端正正垂在床沿。發間隻簪枚金累絲萬年如意式簪,便有說不出的雍容,道不儘的貴氣,正是太皇太後。寶座床稍右一些,有個奶媽子抱著個繈褓跪坐在腳踏上。

兩側設紫檀漆麵寶座,左右各坐著兩個人。二人身後另有雕花扶手椅,也有二人安坐於此。

黛玉心中已有計較,走上前來,先朝著寶座床跪地行大禮:“林氏叩請太皇太後安,請兩位太後安,請婉貴妃、黃淑妃安。”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見她叩首在前,定定瞧了一回,卻隻能瞧見個漆黑的頭頂。

“好孩子,快起來罷。”

黛玉應是起身,迎著數道目光,雖不喜如此,卻仍低垂眉眼立著,落落大方由著他們打量,不顯半分扭捏。

她立起來,太皇太後總算看清了整個人。她是林玦嫡親的妹子,林玦是何等萬裡挑一的清越少年郎,如擁日月在懷。豈料他妹妹長成了,竟能將他壓過去。這通身的體態容貌,直叫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偏偏就是好極了。

“真是好模樣。”太皇太後止不住地讚她,拉著她的手問:“你幼時就生得靈秀剔透,再沒料到,長成了竟有如此風貌。”她含笑與西太後道:“宮裡都說你生得清灩無二,我今日瞧著,你倒不如她。”

西太後是個水晶心肝的人,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眾人皆醉她獨醒的清高。今日太皇太後拿她同林黛玉相比,她竟也不惱,認認真真端詳了黛玉一回,果然頷首讚同。

“老祖宗說得是。可知內廷四方的宮牆將人困住了,隻知道指著

這一畝三分地比較,竟不知天外有天。”

太皇太後與西太後抬舉她,她卻不敢領受,立時推道:“西太後天人之姿,珠玉怎敢與日月爭輝?”

東太後哂笑一聲:“我瞧不見得。”見太皇太後拉著黛玉在寶座床上坐了,她含笑道:“我也瞧福壽縣主更美些。”

一句話說得黛玉一顆心越發沒著落。東西兩位太後素有嫌隙,這事她知道。聽說東太後當年母儀天下,待眾人都好,唯獨恨極了西太後。西太後在宮裡做了二十多年沅妃,一朝憑著兒子做了西太後,這已叫東太後恨得牙根癢。後來那個兒子不成了,叫廢了皇帝做了詠樂王,也不見太上皇撂開手。

黛玉心中感慨,東太後原先多慈和的人。她身邊的丫頭霽雪,就是東太後原先賞下來的。可惜這樣一個雍容大度的人,遇著那個字,也難免現出尖酸刻薄。

東太後要打官司,西太後是一概不理的。太皇太後見慣了這些事,也不理會。隻拉著黛玉的手問話。

“最後一回見你,你才那麼點高。”太皇太後在身前比了比:“今歲幾何了?”

黛玉小聲答:“回老祖宗的話,才過了生辰,今歲十四了。”

東太後在旁打趣:“十四的姑娘一朵花,是時候相看人家了。”

東太後好做媒,閒話磨牙的,這些於她都是尋常話。黛玉聽了卻麵紅耳赤,一句話答不出來,隻盯著太皇太後手上的綠寶戒指看。

“彆聽她胡說。多好的姑娘,何必急於一時?”太皇太後極疼姑娘,說話總是偏心:“出閣了沒閨中那樣輕快,好好地玩兩年,比什麼都強。”

黛玉麵上紅得發燙,卻還是強撐著說:“老祖宗說得是。”

太皇太後知道年輕姑娘麵皮薄,便招奶媽子上前來,叫她抱了孩子與黛玉瞧:“合睿王才領回來的姑娘,你瞧瞧,生得好不好?”

合睿王的姑娘?黛玉驟聞此言,心登時涼了半截。他怎麼能!她哥哥那樣待他,他卻悄無聲息偷偷有了旁人?黛玉心裡怒氣橫生,哪裡顧得上認真瞧。

粗粗打量了一眼,便強笑道:“是個齊全的好姑娘,有大富大貴的好福氣。”

言至此處,未免心感悲涼。托生在慕容家,自然是天潢貴胄的好福氣。隻是她的哥哥,那樣一個人,為著情付出了所有,末了卻換來這麼個結果,她真替他不值。

忽聞太皇太後歎道:“這孩子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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