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祺對此了若指掌,便一一地告訴黛玉:“這位新郡王妃是先郡王妃一母同胞的妹妹,先郡王妃病著的時候就把人送來了。因是續弦,郡王爺又並上心,整日為他早逝的愛妾難過,故而此事並未大辦,娘娘不知道也有理。”
“這樣快……”北靜郡王先頭的郡王妃出自蘇州穆氏,既然是一母同胞,那新郡王妃肯定也是穆氏的嫡女。這是世家一貫的做法,姊姊沒了,再送個妹妹過去做續弦。兩族之間的體麵借此能夠得到維係。
新任的北靜郡王妃不及她前頭的姊姊生得那樣清淡,沒上濃妝,那份漂亮也相當濃墨重彩。
她見了黛玉已經以麵見皇後的禮數來行禮,膝頭彎曲下蹲,姿態動作都很不錯,簡直像是尚儀局拿尺子比出來的。
“妾水穆氏恭請皇後娘娘鳳體安。”
黛玉命她免禮起身,跟在太皇太後身邊這樣久,麵對這樣的情況她已能應對自如。
北靜郡王妃不由在心底暗歎,這位皇後小小的年紀,瞧著又如此羸弱,未料氣勢竟半點不輸人。難
怪一直不立後的皇帝見了她也心動了,連帶著兩位妃子娘娘都送了出去。
“娘娘見諒。我今日登門,原是有一件事,想請娘娘抬手幫一幫。”北靜郡王妃的笑意瞧著有些苦澀,若真有法子,誰願意低聲下氣地為丈夫來辦這事。
黛玉正端詳她,見狀不難猜到,這件事是她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做的。她和這位郡王妃毫無交集,願意見她也不過是瞧著北靜郡王和林玦曾是好友。若此事真的非常棘手,她是斷斷不敢應下的。
“郡王妃請說,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一定替你辦成。”
“說來有些可恥……”北靜郡王妃自嘲道:“想來娘娘也聽說了,我們郡王爺有個愛妾,姓石,是他在蘇州認識的,後來帶回京城,便做了良妾。”
這事黛玉有所耳聞,聽說是在途徑江南的時候認識的。也不知怎麼就入了眼,要死要活地要娶她。結果胳膊擰不過大腿,後來還是娶了一位蘇州的貴女。她聽了還在想,北靜郡王怎麼就和他們蘇州的姑娘過不去。
“石氏前些時候一病沒了,我們郡王爺險些就瘋了,想要以正妃之儀為她下葬。後來皇上明令不許,東太後也說,倘使郡王爺再敢忤逆,就將石氏挫骨揚灰。郡王爺沒法子,隻得將石氏依禮葬了。隻是近來不知怎麼回事,他總說夢到石氏回來找他,想將牌位送往回家鄉……”
聽到這裡,黛玉也算了解了個大概。北靜郡王這股勁還沒過去,整日念著石氏。但皇帝令他禁足,連郡王府的門都不許他邁出一步。聽說林家要回蘇州,他就把主意打到這上頭了,想讓他們帶石氏的牌位回鄉安放。
黛玉麵露難色:“若是尋常東西,順道捎一程也就罷了。這是牌位之物,我實在不能答應。”
這是多私密的東西,非親非故,豈能如貨物一般捎帶?當日皇帝就說北靜郡王隻怕是瘋了,她還不相信,如今看來確實有幾分道理。
北靜郡王妃像是也猜到了,並未勉強黛玉答應。她今日來此,也不過是北靜郡王強逼著才過來。強忍著說完那番話,她自己都恨不得找個洞鑽起來。此刻黛玉回絕,她倒像是鬆了口氣。
“郡王妃實在大度。”黛玉自認,換了
她絕不會做這種事。為丈夫的妾室屈膝求人,委實有些難堪。
“我是沒法子……”黛玉不過感慨一句,北靜郡王妃卻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淒然落下淚來:“郡王爺心裡放不了彆人,心心念念隻有一個石氏。我不願意來,他就拿孩子撒氣,那是我姊姊留下的一捧血,叫我於心何忍?”
北靜郡王子嗣不豐,和先頭的北靜郡王妃養下了一個兒子,此後便不管不顧了,一味地和石氏纏磨在一處。論理多少庶子也該養出來了,偏偏石氏沒福氣,保不住胎兒。說是沒了三個孩子,身子也活生生熬乾了。北靜郡王府如今就這麼一個孩子,他竟舍得拿孩子逼郡王妃屈從!
黛玉聽得直皺眉,她是皇後,這些皇親國戚內宅的事若鬨大了,也理當是她來管束。北靜郡王妃今日哭到她跟前,想來正是打著這主意。
次日恭儀伯夫人薛寶釵來瞧她,黛玉將這事與她說了,寶釵一聽便道:“石氏牌位的事是虛,想讓你這做皇後的為她做主才是真。依我之見,你竟彆理她的好。你和皇上尚未成大禮,能幫得上什麼?何況北靜郡王府和東太後有多少糾葛,她如今雖在熱河,但若戳中了她的心,天涯海角也要回來。”
黛玉愀然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隻是憐惜孩子無辜。”她一麵是覺得孩子可憐,一麵也是在想,難道世上真有人能夠刻薄寡情至此?就為了一個人,父母親眷全部都不管不顧了?
“他若這樣肆意妄為,倒不如跟著石氏去了的好。既一副癡情的樣子,卻又娶了新郡王妃,這又是為什麼?這樣的深情有什麼用,倒不如不要的好。”
“有些事我原先也明白,如今都想通了。”寶釵替黛玉剝了碗石榴,擱在碗裡像是細碎的紅寶石。“我想著,興許有人上輩子欠了債沒還清,這輩子是來討債了。就說那個石氏,我聽說她原先是有未婚夫的,叫北靜郡王看中了,橫刀奪愛搶走了她。宛純當年去北靜郡王府的時候見到過她,說是神色鬱鬱,整個人瘦得像一把乾柴。她早早逝去,未必不是鬱結於心的原故。”
黛玉吃了口石榴,酸酸甜甜的味道倒很好。她也請寶釵吃,聽到她提起
宛純,倒也想起來了:“你們兩個向來是一齊走動的,今日怎麼她不過來?”
“你可真是久處內廷,而不知外事。”寶釵搖頭直歎息,由此也可見皇帝待她多好,但凡皇後要操心的事,一概都不叫她知道。“前些時候孫二郎娶了馮輕意,這事你忘了?”
兩人成婚還沒半年,黛玉零星地聽太皇太後和命婦們說起過。說他們整日地打架,半點不像是新婚夫妻,倒像是上輩子的仇人。
“這事與宛純有什麼相乾?”
寶釵搖頭道:“究竟是什麼事我也沒聽仔細,隻說馮輕意胡亂攀咬大房,連孫大太太都叫氣暈過去了。宛純是回去侍疾的,可見這回鬨得多厲害。我初見就覺得馮輕意厲害,把她姊姊壓得那樣。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黛玉聽得不由害怕起來:“難道這世上的夫妻都是如此,一成親就反目成仇了?我瞧著北靜郡王和兩位郡王妃都是相敬如賓,本以為這已經夠難堪了,未料到孫二郎和馮輕意更厲害些。恭儀伯素日待寶姐姐也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我真怕……”
怕眼下隻是還未成婚時的甜意,怕來日真成了婚,皇帝待她也會變。她沒馮輕意那樣潑辣,會和丈夫對著打。也沒北靜郡王妃那樣心寬,委屈度日,甚至甘願為了丈夫的妾室而奔走。
她還是個姑娘,卻要承擔起國母的重擔。尋常人不幸福,家裡強硬些的興許還能和離。可嫁給皇帝卻是一條不歸路,歡喜與否都隻能葬送在深宮了。
寶釵見她忐忑,心中不由生出憐惜之情。伸手半摟著她的肩膀,柔聲寬慰道:“好妹妹,彆這樣想。你是皇上求回去的人,和他們如何一樣?皇上愛惜你,你們是奔著白頭偕老、一生一世去的。孫二郎和馮輕意、北靜郡王和郡王妃,甚至於恭儀伯與我,都不過是因為無法抗拒的外力,而在一處搭夥過日子罷了。”
這是一個很可悲的事實。哪個姑娘在閨中的時候沒想過一生一代一雙人,可惜現實往往無法如願。寶釵本以為自己還有以後,還能有許多選擇。然而一道賜婚的旨意下來,把她下半輩子都葬送了。但她是不服輸的,不願意如北靜郡王妃那樣屈從,瞧著丈夫的臉麵過日
子。哪怕是冷麵相對的日子,她也要努力過得好。沒有丈夫不可怕,沒有自己才悲哀。
但她總覺得,黛玉不會像她這樣。
寶釵道:“瞧瞧孫大學士和迎春,謹莊王和宛純,還有你們老爺太太,他們多恩愛。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去看,彆平白讓自己擔心。”
黛玉走的那日八月初一,正是每月禦門聽政的大朝會。他們定在早上走,皇帝沒法去送她。他是勤政的皇帝,黛玉也常勸著他國事為重。可坐在船上,心裡還是忍不住滋生出期盼。希望在臨行前能夠再見他一麵,希望他能放下臣工,不顧一切地來見她。即使她知道,這是永遠無法達成的願望。
皇帝也很想去送黛玉。坐在寶座上聽臣工回話的時候,他竟發現自己在走神,這是從前絕不會發生的事。他竟然在禦門聽政的時候想,黛玉此時此刻應該上船了,興許已經船已經開了,見不到最後一麵,他們得五個月後才能相見。
他的麵色越發沉重,連帶著回話的臣工說話聲音都越來越小。他暗暗回想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會引得喜怒不言於表的皇帝變了顏色。
正當臣工惴惴不安的時候,皇帝倏然起身。
“皇上?”這回不止是回話的臣工,朝堂上大半人都叫驚著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
“朕身感不適,大朝會明日再補。”皇帝的臉色難看得嚇人,語氣中透出迫切。話音未落,已經開始抬腳往裡走。
朝堂之上沒人敢大聲說話,哪怕是發表質疑都不行,眾人隻能竊竊私語,暗自揣測皇帝的病究竟有多嚴重,竟然連禦門聽政都不能堅持?
倒是方才回話的臣工抹去腦門上的汗,想起一件事:“我想起來了,今天仿佛是林氏出京的日子。”
臣工都圖個嚴謹,林黛玉一天沒成大禮,他們就一天不會稱呼她為皇後,隻以林氏代稱。
這話引得眾人嗤之以鼻:“皇上是什麼人,能為個女子如此?你是將才叫嚇昏了頭!”
朝堂上發生的事皇帝一概不知,也無心去管。他連鑾駕都顧不得了,隨意披了件披風遮住朝服,命人牽馬過來,跨馬而上便疾馳出去。
他從沒做過這樣放肆的事,侍衛開大宮門的時候甚至都
是手忙腳亂的。騎馬在圓明園狂奔,他從前想都不敢想,但他此刻不僅做了,還一點都不後怕。因為他要去見自己心愛的姑娘!
“快!快叫錦衣衛騎上快馬跟過去!”奚世樾是見慣風浪的,此刻也叫皇帝嚇得不輕。聲音都喊啞了,連聲叫人暗暗跟上去護駕。心裡還得為皇帝祈禱:“蒼天神佛唉,你們開開眼,彆叫皇上撲空,讓娘娘和皇上見上一麵再走!”
皇帝片刻不停,出了圓明園就直奔碼頭。離碼頭越近,他心裡就越七上八下,害怕黛玉已經走了。
滿腔忐忑,在見著那艘船上迎風招展的“林”字時,終於變成了熱血沸騰激昂。
“皇……”黛玉帶著帷帽立在船上,激動得幾乎將那兩個字脫口而出。幸而她立刻反應過來,止住聲音,看他飛馳而來。
“泓泓……”皇帝下馬快步上船,胸前一塊暗色,滿頭都是細密的汗。他連連地喘息,伸手想要抱她,卻又想起自己身上有汗味,又縮了回去。他朝黛玉笑,不像個皇帝,此時此刻,隻是一個見到未婚妻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在這一刻,他比日光更耀眼。
“泓泓,我來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個肥章
感謝在2020-10-1323:03:55~2020-10-1423:25: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微笑林林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