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9製月餅黛玉教幼妹,生酸意馮氏潑飛醋
市井裡長大的姑娘就是有這本事,順著杆子就能往上爬。說什麼臉麵都是空的,和能活下去相比,其他事都無足輕重了。
霽雪不耐煩和她纏磨,因冷笑道:“姑娘一門心思地想當奴才,怎麼不知道我們內宅的規矩?奴才也有定數,也分三六九等。照著姑娘這樣的,我們府上可不敢要。彆在這積粘了,眼下還給了銀子能吃好飯。若再不走,就叫人壓你去衙門,問你個強買強賣。說來也是正經事,姑娘竟不必再煩心吃飯過活的事了,牢飯雖不好吃,總能讓你留著性命。”
鳩兒叫她氣得發抖,那股子潑辣勁也出來了,再不跪著,撐著地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你算什麼東西,都是奴才秧子,也配說我?夫人還沒開口,輪得到你一個丫頭說三道四。”
她不叫罵還好,一罵人霽雪就捏住她錯處了,與圍觀眾人道:“大家都聽清楚了罷?”又問將才替她說話的老嫗:“老婆婆,你也聽明白了?三兩句話就要跳起來罵人,若再說兩句指不定就要上手了。這樣的奴才誰瞧得中誰買,左右咱們不要。”
“你!”鳩兒氣得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果然伸手要打。一旁的錦衣衛跨步上前,露出抱在懷裡的繡春刀,眼睛一瞪,鳩兒就不由自主軟了下去。
她本意是要活命,這麼一把刀橫在眼前,哪還敢硬碰硬。隻得噙著熱淚仍看向馮會意,哀哀地喚了一聲:“夫人……”
“怎麼沒完沒了的?”黛玉最怕麻煩,她這樣不聽人勸,再三地纏磨,就是原本有的三分憐憫,如今也全消耗完了。她不肯再留,示意薰玉跟自己走,留話給小喜子:“她若不肯罷休,就依霽雪的意思送去見官。”
薰玉雖心軟,卻也能分辯眉眼高低,知道黛玉已經不耐了,於是沒二話,悻悻地跟在她後頭往前走。走了兩步,沒見馮會意跟上來,於是詫異地回頭問:“穆夫人,你不走麽?”
馮會意也覺得膩煩,卻還是憐惜鳩兒可憐,小小年紀沒了爹娘,如今為了一口吃的,連臉麵都不要了,寧可做人的奴才。她踟躕再三,還是決定再留一
留:“娘娘和二姑娘先回去罷。”
薰玉雖覺不解,但見黛玉沒開口,便也不再多言,隻跟著她往回走。等上了船,兩人洗手更衣的時候,薰玉還是忍不住問:“那個叫鳩兒的姑娘分明是彆有用心,穆夫人怎麼還要留下?”
黛玉笑了笑,接過軟帕替她擦乾手。
“你才多大,就會看人了?”
“大姐姐彆看輕我。”薰玉挽住她的臂膀,嬌聲道:“她想做奴才,上哪家不成?咱們給了錢,她拿著葬了親人,找人牙子賣了自己,豈不比現在苦苦哀求便宜?非得要纏磨咱們,不過是覺得有利可圖,想要攀枝往上爬。”
“咱們薰玉說得真好,正是這個道理。”黛玉叫人重新來梳頭,因要做月餅,示意要挽起頭發,全擱在腦後才好。丫頭替她挽發,她也替薰玉挽。嘴上教導薰玉,實則自己也在借此捋清思緒:“想來她是存著破釜沉舟的心,才行此事。人牙子賣她出去,買她的人家未必就好。可但凡咱們一行中有人鬆口了,她就能捏準誰心軟,往這一點上使力準沒錯。說來她想過得好些也沒錯,隻是心思太多,調理出來也就罷了,若生了異心,實在讓人不安。”
話音剛落,那廂霽雪回來了。進了房間先在黛玉洗手的盆裡照了兩下,又用她洗過的水洗了手,這才上前來回話:“穆夫人把鳩兒留下了。”
“我也猜到了。”她給薰玉挽了個髻,又揀了一支自己的釵給她簪上,哄著她照鏡子:“瞧瞧,多標致的小美人。”
世上就沒有姑娘不愛聽人誇自己美的,薰玉對著鏡子笑了笑,又覺得不大穩重,於是強忍住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頭上的釵。側頭一看,發現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支,忍不住又笑了:“大姐姐怎麼把這支釵給我了?”
薰玉很早就看中這支釵了,以珊瑚製成的蝴蝶展翅欲飛,正中嵌著大拇指肚那麼大的翡翠,前段還有一小抹點翠,看著雅致且有趣。她不止一次問黛玉討要過,但黛玉說這是賈敏的陪嫁,特意留給她做添妝的。後來薰玉就不再提了,未料今日竟能簪上。
黛玉摸摸她的小臉蛋,目色溫柔,聲音都輕柔得不得了:“你識人有方,是以我把這支釵送
給做賀儀。”
“大姐姐真好。”薰玉高興得不得了,好險要蹦起來。細細攬鏡觀賞了一回,就急衝衝地出去要找林珝:“大姐姐又給我東西了,我去給二哥哥看,看我氣他。”
還是這麼坐不住,黛玉無奈地搖了搖頭。
霽雪道:“穆夫人說鳩兒可憐,留下她指不定就沒命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思量再三,還是把人領了回去。奴婢勸了一句,沒勸住。”
“這是她自己的決定,與你沒乾係。”黛玉一早猜中了,霽雪說出來的時候也並不驚訝,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慨。“連薰玉都能看出鳩兒彆有所圖,她卻還是不管不顧。說是心善,實則善心過頭了何嘗不是另一種糊塗。”
在馮家她被二嬸娘桓氏和馮輕意壓得那樣,雖是桓氏跋扈,但她自己也過於軟弱了些。卻不知道世上的人原都是有好有壞的,若隻是一味地求旁人待自己好,她卻立不起來,哪怕是天皇老子伸手也救不了她。
等用了午飯黛玉做鮮肉月餅,馮會意過來學著做,領著來的兩個丫頭,其中一個已經成了鳩兒。
馮會意像是有點不大好意思,迎著黛玉了然的目光,麵色有些紅,低頭說話也很沒有底氣:“她實在可憐,又是個姑娘,若咱們走了,她真活不下去了可怎麼好。左右我們家裡也不缺她一口吃的,留下就留下罷。趕巧我跟前有個叫鵲兒的丫頭,也不必改名了,仍叫鳩兒就好,說來這豈不是緣分麽?”
她字字句句都向黛玉解釋,倒像是黛玉刻薄冷漠,瞧了鳩兒不喜歡,不願意給她活路似的。
黛玉淡笑一聲:“這是夫人府上的事,要用哪個奴才原是你高興,不必與我回話。”
她很可以再勸一勸馮會意,但她不樂意費那個勁。苦口婆心也得朝對的人發,彆人不領情,她也懶得開口。
不知怎麼,黛玉分明沒說什麼刻薄話,但馮會意就是覺得和前兩日不一樣了,站在她跟前手和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原本是一本正經來向她學習做月餅的,但站著看指使丫頭拌肉餡,看了一刻就覺得渾身不舒坦,於是尋了由頭退出去,再不往裡湊了,仍回自家的船上來。
蘭陵正和麵,見狀便朝那方向
努努嘴,與黛玉道:“穆夫人回去了,看著興致不高。”
黛玉不以為意:“理她呢,愛怎麼就怎麼,與咱們不相乾。”
左右是萍水相逢的緣分,日後還能不能再見都未可知。為她擔心煩憂,那是大可不必。黛玉想明白了,抿唇一笑,專心致誌地交代霽雪拌肉餡。她知道怎麼做,但是不願意自己親自上手,肉有腥味,她嫌臟。是以她動嘴,霽雪動手,等填餡上鍋的時候再親自做。貴女們說做東西,大多是這麼一回事。
肉細細地剁成醬,再添上水、油鹽醬料,還有一小勺糖,這就差不離了。黛玉想了想,又命蘭柳:“把架子上的筍粉拿來。”
這是提鮮的,隻要一點點,就鮮香得不得了。
筍粉是她親自擱的,放下去了就讓霽雪拿筷子順著一個方向攪拌,等肉能拌出勁了,這餡料也就成了。她分了兩種口味,一種是純肉餡的,另一種還擱了點芥菜絲,想要爽脆口感的能吃這個。
等蘭陵那裡的麵團和雪雀手下的油酥都做得了,她方才上手裹餡。鮮肉月餅不大,托在姑娘家的手心裡也就半個手掌大。黛玉手也巧,裹上滿滿當當的餡料,哪怕麵團肚子都撐圓了也不帶破的。托在手心裡圓潤飽滿,很有團圓的況味。
鮮肉月餅就吃個新鮮鮮甜,不能久放,哪怕是涼了都不大好吃。故而黛玉沒多做,攏共隻做了二十個。
出鍋的時候她就叫霽雪裝盤放到食盒裡,另又命小喜子領著個小太監走一趟:“一共是十二個,一盒六個,送到馮家的船上,請穆夫人和馮夫人嘗個鮮。”
小喜子依言去了,按著長幼之序,先往玉姼處送。正趕上玉姼才吐了一場,肚子裡空落落,難受得靠在窗邊吃鹽津梅子。瞧著臉都白了,幾天不見臉就瘦了一圈,小喜子看著都替她難受。多喜氣的姑娘啊,一個身孕把她折騰成這樣。
他躬身上前,生怕她不愛聞,特意交代小太監先彆打開食盒,笑著先給玉姼請安:“奴才請夫人安。”
“小喜子!”玉姼好幾天沒出門了,見到黛玉身邊的奴才十分驚喜,剛要站起來,頭又暈得厲害,隻得重新坐了回去,捂著心口又緩了一回。
小喜子安安靜靜地
等她緩過來,這才示意小太監捧著食盒上前,剛要說話,那廂馮紫英更衣出來,見有人在此,不由挑眉:“這是?”
玉姼往邊上挪過一些,拉著他的衣角說:“這是娘娘跟前的喜公公。”
“原來如此,失禮了。”馮紫英與他略頷首,算是見禮。他早聽說了,皇帝跟前的一把手奚世樾有個徒弟,調理出來就送到皇後宮裡服侍,沒想到今天就見到了。
“不敢當。”小喜子可不敢倨傲,仍舊滿臉堆笑:“娘娘新製了些月餅,是蘇式的鮮肉月餅。特意遣奴才送些過來,好請老爺和夫人嘗鮮。”
“娘娘隆恩……”
“娘娘交代不必謝恩。”小喜子見馮紫英想要扶玉姼起來謝恩,忙製止了他:“馮老爺請安坐罷。”
馮紫英與他寒暄了一回,想要留他吃飯,小喜子回絕道:“奴才還要往穆夫人那裡去,就不留了。”
小喜子走後,玉姼覺得自己好些了,便叫丫頭把食盒打開嘗嘗。丫頭手還沒碰到,就被馮紫英叫停:“才沒聽人說是鮮肉月餅?這陣子在葷腥上受了多少苦,仔細過會子難受再吐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