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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意忽而領著歸瀾進來:“歸瀾有事想討老祖宗的恩。”

話沒說話,歸瀾就跪下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宮裡的奴才不許哭喪著臉,時時刻刻都得強撐著笑臉。歸瀾這會子是真笑不出來了,雖沒掉淚,但眉毛還是不由自主耷拉成了八字。

“求老祖宗開恩,還把歸霽宣回來服侍罷。我們姊妹兩願意終生不嫁,一輩子伺候老祖宗,哪怕是魂歸地下了,也記著您的滔天恩德。”

“好好地這是怎麼了?”太皇太後一臉莫名,“桐意快扶歸瀾起來。歸霽又怎麼了,你站著好好說。”

歸瀾叫桐意攙起來,蹙著眉滿懷憂色:“歸霽叫合睿王遣出去後就嫁人了,那人一開始還好些,後來總是吃酒賭錢。前些時候不知怎麼了,竟迷上了胡同裡一個暗娼[1],迷得不管不顧,回了家就打老婆。”

歸瀾說得幾乎要落淚,但她竭力忍住了。太皇太後心腸軟,待他們這些奴才都好。哪怕不會因兩滴淚就罰她,歸瀾也不願意因此犯錯。

她喉頭哽咽,聲音低啞地說:“可憐我那妹妹,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在老祖宗跟前服侍,也是體麵的姑娘。叫沒心肝的一日三餐地打,竟活生生地把肚子裡的孩子給打落了。好容易好些,又要逼著她做暗門子[2]換錢使。老祖宗您開恩罷,好歹念著她也服侍過您許多年,把她重新宣回來伺候。我們姊妹兩命苦,小時候爹媽就沒了。進宮這些年,親戚也斷完了。我眼下還在內廷,竟沒一個人能給我可憐的妹妹做主。”

姑娘家嫁了人,就是丈夫家裡的人了。若歸瀾是個哥哥,哪怕是弟弟也好些。偏她又是個姑娘,哪怕她在外頭,也不能完全做歸霽的主。

桐意也在邊上幫忙說好話:“歸瀾今日冒進,她也實在可憐,老祖宗就彆罰她了罷。她是沒法子了,往常每每到了初二和十五都能會見家人,歸霽是從不錯過的。但前頭三個月她竟都沒來,歸瀾懸著一顆心,如今得了這消息,哪有不擔心的道理。彆說是她了,像奴婢這樣和歸霽一齊當過差的人,聽了這消息,也覺得揪著心。”

做姑娘的活在這世上不容易,可謂是多災多難。大慶多處設立育嬰堂,大半原因就是為了避免百姓殺害女嬰。能躲過去養下來的第一道劫難,後頭也未必就是順風順水了。在家的時候得照顧兄弟,等家裡沒銀子使了,又怕被送出去換錢兄弟娶媳婦。好容易熬油似的嫁出去,這也像是撞大運,運氣不好嫁過去就立規矩、挨打,說是媳婦,實則更像是個不用分例銀子的下人。生的是個兒子還能有盼頭,若再生個姑娘,就是母女兩一起受苦。

太皇太後也是做過皇後的人,這些事知道得再清楚不過。姑娘家出閣前還珍貴些,等出了閣,多有被揉搓至死都無人問津的。一旦家裡有個風吹草動,被賣出去、被強壓著做暗門子的也不在少數。

“怎麼就這樣了?”

歸霽和歸瀾原先是她跟前的一對姊妹花,後來她還想把歸霽送到合睿王跟前去做侍妾。沒料到她後來心大了,竟敢在合睿王府裡肆意拿喬。因合睿王說留不得她,太皇太後才把她遣出去。當日她念著歸霽素日服侍也算貼心,遣她出宮前還賜了好些東西。本以為她能粗茶淡飯、平平順順地度過餘生,未料到竟會有這樣的遭遇。到底同是女子,哪怕到了太皇太後這位置,聽到這些話,也難免有物傷其類的感慨。

太皇太後對歸霽很有些憐惜,拭去眼角的濕潤,正要說話,周壽連卻進來回話,說皇帝來請安了。

她便頷首整衣,肅容道:“我都知道了,你先去罷。”

皇帝一進來,就見太皇太後眉頭緊鎖,麵上儼然一副愁態,像是很不愉快、很擔憂的模樣。

他心裡直打鼓,隻當她是因昨兒夜裡的事動怒,因而請了安,便試探著問:“是誰惹老祖宗動氣了?”

“升平署才送了新製的戲折子來,楊四郎[3]孝感天地,我就多看了兩頁。”太皇太後吃了口茶順氣,想起叫他來的正經事:“你昨兒夜裡又莽撞了?”

皇帝不大好意思,手握成拳抵在唇前輕咳了一聲:“什麼事都瞞不過老祖宗,昨日是朕孟浪了,往後一定謹言慎行、嚴於律己。”

“我叫你來,難道是為著訓斥你?”她麵帶嗔意,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年紀輕的時候不孟浪,難道等老態龍鐘了再肆意?我不過多囑咐你一句,你疼惜皇後是好事,放縱些也無妨,但彆太高調惹眼了,平白叫禦史說嘴。你若真有心,哪怕是捅破了天,照樣能壓下來,這才是你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暗娼[1]:此處指在家裡自賣自身的妓|女

暗門子[2]:和暗娼是一個意思。

楊四郎[3]:出自《四郎探母》,是楊家將裡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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