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世樾心裡真是既惶恐又得意,能讓皇後娘娘過來迎他,還開口就是奉茶,這樣的體麵他都不敢告訴周來運,怕回頭再氣死他。
他這回過來是有正事,就是為了傳皇帝的口諭,把歸霽的事交給她去辦。所以除了那些賞賜之外,皇帝還命他把皇後的鳳印給帶來了,就是為了她辦事能更方便些。
黛玉倒沒二話,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聽了立刻就點頭說:“我知道了,等過了冬至,明日就命人去辦這事。”
“娘娘,這是鳳印。”鳳印重得很,比玉璽還大一號,是用純金打造的。一個小太監都托不動,得兩個人同時托著雲盤,這才能穩穩當當地送到黛玉跟前。奚世樾笑道:“奴才掀開蓋子您瞧一眼?”
黛玉沒見過鳳印,當下也覺得好奇,便頷首道:“打開我瞧瞧。”
奚世樾果然抬手將盒蓋打開,和另一個小太監合力,一齊把鳳印抬起來送到黛玉跟前,好叫她能細細看清楚。但見鳳印上臥著一隻威風凜凜的貔貅,四周才是深深淺淺鐫刻出的鳳凰紋路。奚世樾把鳳印底部托起來讓她看,隻見上頭以篆書刻著“母儀天下”四個大字。
“怎麼是母儀天下?”黛玉奇道:“戲文裡都說是‘皇後之璽’。”
“那是前頭大成朝的事了。”奚世樾把鳳印放回盒子裡,解釋道:“大成朝的宜安帝姬,也是大銘朝的第一位皇後,諡號是元憫。原先那枚刻著‘皇後之璽’的鳳印也是玉刻的,就這麼跟她一齊下地做了陪葬。”
連皇後的鳳印都叫陪葬了?黛玉聽得詫異,她還沒聽過這樣的事。心想等下回見了皇帝,要再細問問他才是,聽著怪有意思的。
此間事了,奚世樾便要告退,回園子去複命。黛玉先是應了,眼見他要出門,忽又喚他:“你回來!”
“娘娘請吩咐。”奚世樾果然回來站定。
“有樣東西,你代我帶給皇上。”黛玉想到一個主意,抿著唇偷偷笑了一回,便附耳霽雪,悄悄地說:“把煙火棒拿上一些,放到拜匣裡。”
霽雪一時頓住,要給皇上送煙花棒?
見她意意思思地不動,黛玉又催:“快去!”
霽雪沒法子,隻得往裡間來,悄悄抓了些煙花棒,找了個匣子裝好,再嚴嚴實實地封住。回來交到奚世樾手裡,她心裡都替這位大總管拭了一把同情淚。大老遠把這個帶回去,皇帝高興了說一句童趣,不高興了隻怕要劈頭蓋臉打上來。
偏黛玉還額外添了一句:“不許你們打開偷看,若叫我知道了,一定不饒你們。”
“是,奴才記住了。”奚世樾一聽就知道這東西有古怪,但他半點不擔心。皇後娘娘給的,哪怕隻是一株雜草,皇帝準保也當成瑤草琪葩給供起來。
黛玉暗暗地想,皇帝見著那東西會是什麼心情。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起來。她心裡高興,鬆快地出門來,卻見林珝已經不玩煙花了,懨懨地坐在石凳子上發呆。薰玉才剛還要和他爭個你死我活,這會子倒擔心起他來了,坐在邊上陪著他說話。
“石凳子上多涼,一個兩個都想作病不成?”黛玉過去一手一個拉起來:“說要玩煙花的是你們,這會子呆坐著像鵪鶉的又是你們。好好地又是怎麼了,說出來,我替你們分辨分辯。”
林珝梗著脖子不說話,薰玉看得著急:“大姐姐,我們不是不想玩,是老爺不讓。”
林海不許?黛玉一愣,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蘭陵上前一步,立到她耳後回話:“將才娘娘在屋子裡聽奚總管回話,林老爺在院子裡,訓斥二爺不學無術、耽於享樂……”
隻怕將來是個走狗鬥雞的惡霸,一事無成,還拖累親戚朋友。
這話說得過於難聽,連蘭陵都不敢直接說出口。但哪怕是前頭兩句,就已經夠讓人難堪的了。高高興興地放煙花,結果被這麼沒頭沒尾地一通訓斥,換了誰心裡都難受。
她之前已經勸過林海一回,未料到他心裡終究還是難平此氣。
“來,我放支煙花你們瞧。”
黛玉叫霽雪點了支煙花拿在手裡,琥珀色的星芒閃閃爍爍地飛濺出來,照得人半邊臉都是柔亮明麗的。她笑著將煙花棒舉到林珝和薰玉眼前:“瞧瞧,多漂亮。”
薰玉的心思沒林珝那樣重,見了煙花就把剛才的煩惱全都忘了。自己也拿起一支煙花,點燃了上下揮舞起來。
“大姐姐、二哥哥,你們瞧,揮得快了還能留下一道光線……”
“你小心些!”見她跑起來,黛玉又是想笑,又是擔心:“彆摔著。”
林珝眼裡也有渴望的光芒,但就像是流星,很快就熄滅了。他從前很少露出這種情態,最近兩天流露得越發勤快,看得人怪心疼的。
“思睿,你為什麼不高興?”黛玉拉著他到飛來椅上坐下,那裡有一早擱下的厚墊子。“你告訴我,若老爺哪裡做得傷了你的心,我來勸老爺,好不好?”
林珝平日裡看著天不怕地不怕,可麵對著自己溫柔體貼的大姐姐,卻脆弱得不得了。眼裡亮晶晶地噙著淚,卻還是咬著牙不肯就這麼在人前哭訴。
好容易忍下那股淚意,他才帶著鼻音說:“我真想大哥哥。隻有大哥哥喜歡我,隻有大哥哥才支持我做想做的事,告訴我世上不是隻有讀書一條出路,學了武術也能護佑家國。”
可是大哥哥不在家裡,沒人覺得他好。
“胡說,難道我不喜歡思睿嗎?”黛玉想抱一抱他,但又想到他已經滿七歲了,隻得換了個動作,身後摩挲他的後腦勺:“你是我弟弟,是太太十月懷胎養下來的,是老爺的嫡子,咱們家裡誰會不喜歡你?”
林珝沒被這話安撫到,甚至覺得黛玉是在扯謊騙自己,因此更難過了:“老爺和太太都疼被月,覺得我跌份,人也蠢笨,讀不成書。”
“哪怕你是個傻子,骨肉至親也照樣疼你、愛你。好弟弟,聽我的話,彆再這麼想了,原都是你自己想著嚇唬自己的。”
林珝抬頭與黛玉四目相對,一雙眼睛亮得像寶石,那裡頭有失落、有怒意,同時也鐫刻著傷心。
“老爺在我三歲上才給起了表字,叫思睿。聽說大哥哥和被月都是養下來就起表字了,一個叫子景,一個叫子期,獨我的不一樣!我一早就知道了,老爺打心底裡不喜歡我。覺得我淘氣沒出息!”
他小小的年紀,哪裡來這樣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黛玉聽著都覺得揪心,難道平日裡他就是這麼想的?她無奈地歎息,林海總說自己對林珝失望,他何嘗知道,林珝也對他這個做父親的很失望。
林玦是林海最得意的兒子,三歲就開蒙,五歲就入學。那時他在揚州也清閒,都是手把手親自教導。這麼一個驚才絕豔的兒子,後來和丟了沒什麼兩樣。林珝的資質和林玦差得太多,林海倒也不是不疼他,隻是這對比之間的落差難以平衡。
“你知不知道,老爺這些年為什麼待你這樣嚴苛?”黛玉摸了摸他的腦袋,循循善誘,今日勢必要把他的想法給扭回來:“思睿,老爺對你的期望比誰都深,他盼著你能支撐起林家,能做咱們家的頂梁柱。他不是不疼你,隻是心裡清楚,若放縱你肆意,就是害你。”
作者有話要說: 父母是真的會偏心的。我是獨生子女,感觸還不是很深刻。但是我有個朋友,家裡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她是第二個。最小的弟弟經常性被忽略,有時候真的挺可憐的。
另外,解釋一下,林玦是現代穿越過去的大學生,他思想比文中所有人物都先進一點,不會信奉讀書至高無上。